无论太子自身有多少问题,沂王在其中都必定出力不小,“功”不可没。
张太监有点发愁,他暗中偏向太子,是因皇帝年事已高,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可再这么下去,就不好说了。
这时毛指挥使奏报完,见皇帝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一个在门外已经等了一会的内侍进来道:“启禀皇上,东宫来人禀报,说太子殿下病了。”
皇帝脸色更不好了:“什么病?”
内侍加了些小心:“请太医诊断过,说殿下是受了惊吓,忧惧积于心中。”
皇帝冷淡道:“那就叫他闭门养病吧。”
内侍告退:“是。”
内侍出去后,皇帝又改了主意,叫张太监:“你去看看,太子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张太监心内一颤——皇帝对太子的不满竟然累积至此,不过,就是他听见时也有点猜疑,太子是不是装病好逃脱责备。
皇庄那边的乱象,不少是太子的庄头孟良才惹出来的,就是行刺的老猎户都是因为与孟良才结了仇怨,查到最后查成这样,太子想赖都没处赖去。
他应声出去,揣着手,顶着风往东宫走。
到时,太子正在喝药,一个容色艳丽的美人坐在他身边,一勺一勺地喂与他,另一个娇小可人的美人跪在他腿边,替他捏着腿。
张太监顿了一下。
太子从前也是这副做派,他看习惯了,可眼下还这样,他都不得不劝一句:“殿下病中,皇上正担心着,您该保养些才是。”
太子呵呵一笑,面色发红,神态惫懒:“父皇哪里有空担心我?他一心挂念沂王吧。”
张太监勉强道:“殿下何出此言,您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岂有不放在心上的。”又劝,“殿下慎言。”
太子沉默了一下,让美人扶着坐直了些:“孤当你是自己人,说话才随意了些。孤再谨慎,又有什么用,禁得住那些小人诋毁。”
张太监想一想皇帝先前听闻太子与沂王病情的不同态度,心里也有点替他委屈,叹口气道:“越是如此,殿下越要打起精神,终究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一时生气罢了,过一阵子,就过去了。”
太子冷笑:“过一阵子,谁知道会不会又有新的罪名扣到孤头上,孤昨日求见,父皇就不肯见,叫孤回来思过,孤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成天不是禁足就是思过——哪天才是个头!”
昨日太子来乾清宫时,就是张太监出来传的话,他自然知道此事,心里也有几分理解他的自暴自弃,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打量着他,这一会儿功夫看出来他的病跟病因都不假,如此差事倒是好办了,不用寻话矫饰,便又劝了两句,太子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终于将美人挥退出去。
张太监见差不多了,原想告退,太子却叫住他:“张公公,你是不是有个侄儿叫张怀,在京卫里做侍卫?”
张太监愣了一下:“是。”
他不知太子怎么会在这时突然提到张怀,一时怀疑是不是这个不争气的侄儿又闯什么祸了。
太子又问:“他随你去青州沂王府颁过旨?”
张太监隐隐有所感觉,应声变慢了,却也不能不应:“——是。他是个不成器的,因为不知礼数,被沂王下令打了板子。”
“他头回出去,难免出点差错,多出去几次就好了。”太子不放在心上,道,“孤这里,就正好有件事,若办得不错,以后孤有的是重用他的时候。”
张太监听话音,张口就想拒绝——他可以给太子办点小事、透露点不算机密的御前言语,也可以替太子这里的问题遮掩一二,但不能真的跟太子裹到一块儿去。
他是皇帝的人。
始终记清这点,是他能安全至今的重要原因。
但抢在他开口之前,太子已先道:“你叫他再去青州一趟,替孤打听打听沂王府的事,比如那些欺凌百姓的,插手民政的,要是有练兵私藏武器的更好。”
张太监瞠目结舌:“这——不是老奴推脱,殿下还是另寻得用的人罢,张怀那小子真不行,只会误了殿下的事。”
“他办不成,孤也不怪他,”太子安抚道,“孤身边的人如今不好轻动,怕父皇发现。外面的人又信不过,你的侄儿就不错,就叫他寻理由告一阵子假,找不到沂王府大的错处,弄些小过也行——哼,沂王只想在京找孤的麻烦,却不想他那王府无人管束了,孤就不信他府里的人都能老老实实的,一个错也不犯!”
张太监听得兀自发呆,别说,太子这个主意还真不错,正面打不过沂王,就绕过去攻他后方,要不是派到了他的头上,他都一定赞成。
太子又许诺了几样别的好处,张太监不想答应又难以回绝,头疼地从东宫出来后,去皇帝那回了话,拖延了两天轮到换值,他就索性告假出宫去了。
回到张家宅院,见到已经满月变得玉雪可爱的小女儿,他心头的郁闷总算舒缓了些。
周太太察言观色:“老爷在宫里有了不痛快的事吗?”
这个半路上捡来的外室虽然不大贞烈,颇能体察人意,张太监越来越愿意与她吐露点心事:“贵人交办了件为难的差事,咱家不想办。”
周太太听得眼神一闪:这差事要是皇帝交办的,再怎么张太监也不会说不想办,因为他不办,抢着要挤下他去办的人多了。
张太监又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宫里称得上贵人的不少,但一般的嫔妃之流都不够格指派他,能让他这样的人数得出来。
她怕惹张太监怀疑,不敢细问下去,安慰道:“老爷敷衍一下就是了,办了办不成,总不能十分责怪老爷。”
张太监叹气:“只能如此了。”
半只脚踏到那边船上,下不下来都不容易。
在家盘桓了两日,他心情好了不少,重新回宫里去了。
周太太独自寻思半天,不确定这消息要不要送出去,毕竟有些没头没尾的,正犹豫间,张怀背着个包袱来了。
张太监其实没叫张怀过来,不过周太太平时吃的用的没少塞给张怀,张怀对便宜婶娘的印象很好,这一下要出远门,就自觉地绕过来说了一声。
“叔叔叫我去青州办件要紧的事,得有阵子呢,婶娘,我没回来时,你要是有事,就等叔叔出宫再说。”
“……”周太太压下心中情绪,笑道,“好,你去那么远,就带这点东西怎行,快等会儿。”
紧着把家里现有的能用上的东西又打了个大包袱塞给张怀,张怀嘿嘿笑着接过来:“多谢婶娘,婶娘待我,可比我娘还大方。”
高高兴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