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母子正慌的六神无主,一见到何暨冒雨而来的身影,双双喜极而泣,两人挤开杨吉祥,一左一右霸占住何暨
芸娘先哭诉:“暨哥儿,我好害怕,我们孤儿寡母的,哪里认识什么亲戚?我爹他犹在怨我不肯改嫁,我如何能去寻他?”
何暨此刻哪里听的进她的悲苦?脚步急匆匆的:“赶紧走吧。”
何旭跟在他身边,担忧问:“哥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何暨与何旭几步就将芸娘落在了后面,他低头回答何旭:“先去我家和我爹娘汇合,然后去我外婆家暂避。”
赵芸大肚本就走不快,追着他的步伐,差点摔到地上去,被杨吉祥一把扶住了:“芸娘你小心。”
赵芸没望她,泪眼汪汪的:“暨哥儿…”
何暨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她,忍下心口的急躁,返回扶住赵芸的胳膊:“走吧。”
如此,赵芸被何暨与杨吉祥一左一右扶着了走到了何家门口
“娘!青青!我回来了!”何暨松开赵芸的胳膊,冲进院子:“娘,我们快走…”
可此时,院子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何暨提高声音喊了两声,先跑进娘亲的房间,空无一人。然后又跑进刘青青的房间,还是没人,他懵然的站在妻子的房里,有种被抛弃的气愤和难受:“……我不是说了很快就回来!”
赵芸跟着寻进来,打量了眼刘青青的房间,眼底闪过羡慕,口中自怨自艾:“暨哥儿,你爹娘应是已经走了,他们此举是不愿意带上我,是我和孩子给你蒙羞了。”她略带哀伤的抚着大肚:“可是我也没办法,暨哥儿,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要它。”
赵芸自怨自艾的空档,杨吉祥已经跑到后院看了一圈,她倒有些冷静:“相公,牛车没了,爹娘和姐姐真的先走了?相公,我们赶紧走,许是还追的上。”
何暨如梦初醒般,连声:“对,对!我们赶紧追上去。”
日前县丞和师爷已经估算出要决坝,今日派了数十两牛车和马车至下游接人。
何暨带着赵芸,杨吉祥,何旭,赶上了最后一辆马车,不大的车厢里容纳了近二十人,全部挤成一团。
刚一坐稳,便听一声惊天巨响,马嘶叫了一声,马车被河水冲的滚动起来,发黄的河水也从车厢缝隙涌了进来,瞬间车厢内汪起了一地的积水
何暨还来不及反应,两个女人纷纷扑进他的怀里,何旭也抓着他的胳膊。
何暨此刻不过是个十九的少年,身临其境的直面天灾,自然心生畏惧,这其中夹着一分庆幸。
幸好。
幸好娘亲和青青先离开了。
下一刻,车厢突地被整个掀了起来,二十余人因为惯性都摔向了车顶,又掉落下来,一时你骂我怨起来:“你压断我的手了”“我的头”“好疼啊”
赵芸被摔的压在两个壮汉下面,异常凄惨的叫了一声:“暨哥儿,我肚子好疼…”
何暨没注意,他也被一个婶子压住了腰,他先扶正了婶子,然后自己才坐稳
“…我要生了!我要生了!”赵芸又喊了几嗓子,何旭从角落里湿漉漉的爬出来:“娘,你怎么了?是弟弟要出来了吗?暨哥哥!暨哥哥!我娘要生弟弟了!”
何暨偏头向那二十余人询问:“不知可有会接生的婶子?”
其中一个何家婶子不情不愿的出来,也不顾赵芸羞不羞的,直接扯掉了她的裙子和亵裤。
杨吉祥也凑过去帮忙。
二十余人纷纷侧过头,作非礼勿视状。
许是上天都在照顾赵芸,车厢不知道卡在什么地方了,不再晃动,只剩她一人反反复复的惨叫,何家婶子也一直在大声囔囔:“用力!再用力!”
不多时,车厢里还漫出了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和尿骚味。
大嫂薛氏生子那日,何暨傍晚回家,孩子就被何秀才抱在怀里了,青青也是,他一觉醒来,铮儿就在娘亲怀里了,他从未见过妇人产子,此刻这么听着,只觉心虚的厉害,青青当日生铮儿,也这般痛苦吗?
赵芸已育过一子,二胎并不似头胎那般让她想死过去,她伸直了手够何暨的手,用指甲死死掐进他手背上的肉里,只有让一个男人疼了,亲眼瞧见了你为他受苦,他才能彻底的记住你。
何暨嘶的一声甩开她的手,手背已经冒出血珠。
杨吉祥心疼快了:“你干什么!”
她气到不再帮忙,而是坐到何暨身边,伸手欲捉住何暨带血的手背看伤口。
何暨蹙着眉避开了,回头一看,赵芸脸上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湿发乌糟糟的搭在惨白的脸颊上,带着几道血丝的眼珠子瞪的大大的,他看着看着,仿佛是看到了是妻子在孤苦无依的产子,而他,却昏睡不醒…
何暨猛的握住她的手:“青青莫怕,相公在这里。”
待二十余人平安抵达镇上时,赵芸已经顺利产下一子。
何暨在难民群里找到何秀才与何德,视线在奄奄一息的盈娘和薛氏母子身上打了个转:“爹,我娘呢?青青呢?铮儿呢?”
何秀才面色也惨白,一身泥泞:“不知道,我找过了,没看到你娘,许是已经到你外婆家了。”
何暨顿时松了口气。
也有心情安置赵芸等人了。
一夜过后,封镇。所有人进不去也出不来,何秀才等人被困在镇子里,本是想租间宅子,可县丞划分了难民营。只许他们住那里面。
何秀才一直不肯给赵芸之子取名,赵芸委屈的哭了几回,洗叁也没办因为薛氏之子没熬过叁天,就没了。
生生死死,降生,泯灭,循循环环。
薛氏疯狂的殴打何德,声声怨怼:“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
盈娘拖着病体,挡在亲儿子身前,与薛氏撕打。
何暨把房门和窗户紧紧关上,将这每日都发生的闹剧关在门外。取出笔纸,持续给娘亲和妻儿每日一信。
搁了笔,又是一叹,如今是连封信都寄不出去,也不知道娘亲和青青铮儿如何了?
何暨从小到大何时与娘亲分开过这么久?哪个孩子不依赖亲娘?真想被娘骂一声也好。
还有青青,之前虽然闹别扭,不曾同房,可他知道,这个人就在家里,就在他身边,就是他们闹一辈子别扭,他也不怕
可是,现在,他越见不到刘青青,他发现自己,就越想她。连记忆里她清冷的一瞥,都让他想的睡不着。
还有铮儿,他也好想抱上一抱。
分别越久,他越是想念。
水灾之后,必然瘟疫横行,县丞亲自带人把被河水冲死,淹死的尸体归积在一处乱葬岗,下令火烧。
河坝冲掉了几个村子,这是一个大工程,足足半年后,才解了禁。
何暨第一时间冲向赵家村,外婆也因为担心茶饭不思了数月,瘦了一圈,一见到何暨便急急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了?你娘呢?她怎么没来?”
何暨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发颤:“外婆,你说什么?”
外婆敏感的察觉他不对劲:“怎么了?可是馨儿出事了?”
她一想到亲女有危险,就双眼一黑,要昏过去。赵启生连忙上前抱住亲娘,斥何暨:“出去。”
何暨浑浑噩噩的跨出门槛,视线触及外祖父,追着询问:“祖父,我娘没有来过吗?”
外祖父两道白眉皱起:“这是什么意思?”
赵启生也走了出来,他脑子灵活:“之前镇子封了,我们进不去,还以为你们一家都安安稳稳的在镇子上呢,看来不是?你娘怎么了?跟你失散了?何立那个畜生呢?没护着你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