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迟仍平静地颔首:“嗯。”
说着,朝一旁退了退,让开了位子。
赶上来的司礼目光担忧地看着这样的公子。
护卫仔细地将马车架、衣裳首饰一样样全都收敛了起来,更加谨慎地给木架铺了厚厚的绒毯,方才将两具尸首抬上来,一步一步地上了山崖。
慕迟便平静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天色快亮了。
山崖上,大齐的使团不敢作声,只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向后方白衣男子熟悉的面颊,越发噤若寒蝉。
一队人静静地朝着雁鸣山下走去,只除了慕迟几次险些跌倒,司礼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直到来到雁鸣山下,一众人仍在继续前行。
司礼的脚步却不觉停了下来,看向一旁的山林。
那里竖着一块坟冢,坟冢极为简陋,能看出是崭新的。
想到方才盘问大齐使团后,得知长乐公主曾在此处停留,司礼看向慕迟:“公子,那是长乐公主留的。”
慕迟的脚步顿了顿,停了好一会儿,方才迟钝地转头看过去,而后目光一怔。
他踏着山林的枝叶缓步走了过去,看着墓上一片空白,像是……她早便知道自己会留在此处,所以特地准备的坟冢。
慕迟伸手,轻轻抚摸着那块简陋的墓,不知为何突然记起乔绾曾煞有介事地看着他说“慕迟,我觉得你离了我可能会死”的样子。
可他没死,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慕迟忍不住弯了弯唇,记忆开了闸,便如洪水一般难以阻挡。
他又想到当初在毓秀阁,他因利用替她挨了一鞭后,她心疼地看着他说:“你虽然不知疼痛,却也会受伤啊。”
还有她带着他上街,却因旁的女子多看他几眼便吃味:“本公主就该将你关在公主府里,以后别出来了。”
般若寺的银杏树下,她认真地在笏板上刻着他与她名字:“听闻这是姻缘树,很灵验的。”
她笑盈盈地说:“在以后的每一年新正,都要哄本公主开心。”
下雪了,她团着雪球砸中了他后,笑得前仰后合:“慕迟,你怎么不知道躲呀。”
除夕夜,她认真地对他说:“慕迟,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
那么多那么多画面纷至沓来,慕迟方才伪装的冷静骤然碎裂。
他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下,眼前忽明忽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听不见了。
一股陌生的感觉自心口徐徐滋生,慕迟如被扼住咽喉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本挺直的背脊如被生生压折,颓败地扶着墓弓起。
慕迟忍不住伸手抵着心口处。
就像是薄如蝉翼的刀片在心口横七竖八地划弄着,极细的伤口与平常无二,可稍稍一动,血珠便顺着伤口钻了出来,刹那间四分五裂。
慕迟恍如窒息一般,吃力地动了动唇,吐出的气息也在颤抖着。
耳畔似乎有人在唤他“公子”,他也全都听不真切了,手用力地抓着心口,像是从未说过话的哑巴艰难地发出一声:“疼……”
好疼。
剧烈的疼痛,由心口涌入四肢百骸,痛得他全身轻颤着,心口如痉挛一般,痛到难以忍受,仍不断地持续着……
这便是疼的感觉吗?
慕迟想起当初在松竹馆那一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赌;还想起景阑离去时,她说“他知疼痛,我舍不得”。
如今他也知道疼的感觉了,他不是怪物了,她为何不心疼他?
当初,在雁鸣山,眼睁睁地看着他为旁的女人挡箭后坠下山崖的乔绾,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也这样疼吗?
可若是知道疼的感觉是这样的代价,他宁愿自己还是那个不知疼痛的怪物。
是不是……心不动了,就不会痛了?
万千念头一瞬涌入,慕迟抵着心口的手指忍不住越发地用力,如同要钻入血肉之中将心生生拽出来一般,胸口的白衣顷刻被暗红的血染红。
“公子!”司礼惶恐地看着双眼被墨色侵染的公子,却如何用力都难以将他的手拉开,最终只得咬牙高声道,“长乐公主定不希望您这般!”
似乎是听见了熟悉的名字,慕迟的动作僵住,漆黑的瞳仁逐渐恢复了几丝清明。
司礼趁机用尽全力拿离他伤害自己的手。
慕迟转眸,看向不远处木架上的女子,火红的嫁衣垂落,在山风里轻轻拂动着。
慕迟缓缓地走上前,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良久抬手温柔地抚摸上去,察觉到冰凉的触觉时顿了下,苍白的指尖被暗红的血染红,诡异而昳丽。
“怎么办,乔绾……”慕迟说到此停了一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改了称谓,“绾绾,即便知道你想离去,我还是要带你回陵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