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迟仍坐在榻旁,脸颊再无半分血色,唇因着干涸裂出道道血痕,听见动静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不悦地看着他。
司礼道:“公子……该落棺了。”
慕迟眉头紧锁,唇动了动,有血珠自血痕溢出,他想要说些什么,司礼壮着胆子打断了他:“长乐公主爱美,定不愿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慕迟的唇僵住,怔怔地看向床上的女子,仿佛才看清她腐烂的唇角。
是啊,她这么爱美,不会容忍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
这一次,慕迟再未言语。
司礼知道,公子这是默许了,他轻声吩咐人小心地将尸首抬了出去,又命人小心地整理着寝殿,处理好后刚要离去,一直只看着未曾开口的慕迟轻声道:“司礼,再准备几个火盆。”
司礼不解,却仍备好了送来。
可慕迟一连又要了数个,直到整个寝殿烤得如蒸笼一般,他才终于停下。
司礼出去后,慕迟沉默了许久,站起身迷茫地环视一圈,方才躺在床上,徐徐蜷缩着身子,手指难以克制地轻颤,呵出一口寒气。
明明外面日头正盛,初夏的热意已经涌来,明明屋内火盆熊熊燃烧着,可他还是觉得彻骨的寒,仿佛要将他的骨头冻酥了一般。
心口瑟缩着,不知是疼痛还是冰冷,惹得他瑟瑟发抖。
许是久未阖眼,慕迟的意识逐渐游移着。
四周尽是熟悉的暖香,慕迟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不久前的夜晚,他徐徐推开寝殿的门,映着月色看见了躺在床榻上的乔绾。
她依旧睡得格外不老实,头微微歪着,满头青丝散乱在绒被上,一只脚偷偷地探出被子外。
那样莹白的脚腕上,扣着一枚精致华丽的金梏,轻轻一动,便如银铃般悦耳。
糜艳至极。
他伸手,轻轻地扣住她的脚腕,隔开冰冷的金梏,温柔地摩挲着。
金梏清脆的声音吵到了她,她不耐烦地朝他的胸口踢来,无力又柔软:“慕迟,你怎么又来了……”
她嗓音沙哑着抱怨。
他没有应声,只将她的脚腕拉了下来,看着那圈被金梏挣出的红痕,以及脚踝内侧一枚极淡的黎色小痣。
他将她的脚腕温和地弓起,倾身而上,帷幔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慕迟喘息着睁开双眸,头顶梦中的帷幔映入眼帘。
他茫然地躺在床上,身侧空无一人,只有一滩残余的血迹。
良久,慕迟起身,却在看见下.身糜湿的袍服时一怔,梦里的金梏轻晃发出的清脆声音如同响在耳畔。
慕迟深深地呼吸着,心口熟悉的痛感涌来。
他闷咳一声,咽去翻涌的铁锈味,面不改色地走到一旁,换上新裳,下瞬动作却猛地僵滞。
莹白脚腕上的那一圈红痕。
脚腕内侧的那枚极淡的小痣。
慕迟的身形踉跄了下,继而飞快地朝外走去。
这一日,公主府的人都清楚地看见,那位慕公子疯了一般闯入灵堂,掀开棺盖,剥开了尸首的鞋袜。
在短暂的死寂后,这位一直异常冷静的慕公子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笑到双眼赤红,泪落满面。
司礼上前,为他披上了一件锦裘。
数日后,慕迟又去了一趟雁鸣山。
他安静地站在那一方崭新的坟冢前,手中拿着那日在铺子买下的鲛珠手串,看着那尊无字的墓。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
这方坟冢,之所以埋在雁鸣山,因为她的离去,还因为她的喜欢。
她喜欢松竹馆那个温柔的小倌,喜欢那个说会一直陪着她的慕迟。
可是,他在这里,在她的面前——
亲手“杀”了她喜欢的那个人。
慕迟轻轻摩挲着手中莹润的珠子,他可以给她她想要的,然而摆脱他……
他低哑地笑出声来,一字一顿道:“休想。”
他会找到她。
他必会找到她。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