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迟怔怔地盯着这一幕,如同被刺痛似的,脚步极细微地后退了一步。
他设想过无数种见到乔绾的情形,却独独没有此种。
他甚至不懂心中的胆怯从何而来,以至于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只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剩下心在瑟缩着,喉咙里翻涌着浓郁的血腥味,搅弄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近癫狂。
良久,慕迟闷咳一声,咽下翻涌上来的血水,忍不住伸手抵着绞痛的心口,他想说些什么,可动了动唇,只恍惚道:“我的确是疯了……”
慕迟转身便朝外走去,脚步又急又快,背影狼狈,竟如同落荒而逃一般。
屋内只剩下三人。
乔绾仍轻揽着楚无咎,想到方才的画面便止不住的烦躁。
她没想到还会和慕迟有再见面的一日,更未曾想到,那个小畜生竟还不愿轻易放过她!
明明她都用“命”替他将乔青霓留在陵京了。
可眼下,她更不愿面对的还有闻叙白。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闻叙白的眉眼和慕迟有相像之处,她即便说过自己“肤浅”,可到底是她理亏,若是他想要将生辰帖换回来,她也无话可说。
等了许久未曾听见有人说话,乔绾只得转身看向他:“闻公子……”
“宛娘……乔姑娘,”闻叙白还想再唤宛娘,察觉到不妥忙改了称谓,如常温和地笑,“在下方才带着无咎参观书院时,曾偶遇几名学生于书院山水旁弹奏,无咎看来有几分兴致,或可一学。”
“在下也问过无咎,将来可有抱负,无咎直言想成为天下名医,书院虽无授医术的医者,可若要学医,这些基础的功课也不可落下的。”
乔绾听着闻叙白对无咎的事事无巨细地叮嘱,安静颔首,最终没忍住问道:“关于方才的事,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闻叙白抬头看着她:“姑娘可是后悔与在下更换生辰帖?”
乔绾沉吟片刻,摇头:“倒也未曾。”
闻叙白愣了几息,许久垂下视线,淡淡笑道:“在下也未曾。”
乔绾轻怔。
闻叙白并未多待,又叮嘱了楚无咎一些入学堂的事宜便离去了。
乔绾此刻方才有些疲惫地坐到椅子上。
她总觉得慕迟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果然还是这么畜生,自己不好过也不让旁人好过。
她都逃到这里都能被他逮到。
只盼他念在她都有“孩子”的份上,懒得再理会她,早点离开九原城!
“绾姐姐。”楚无咎睁大了眼睛走到乔绾跟前,小声唤她。
乔绾看着眼前的无咎,许是在山贼手中受过饥饿折磨,这三年锦衣玉食地养着,他的身量还是很瘦小,往日她总催着他多吃些,如今却又生了几分庆幸。
庆幸无咎的身量能骗过常人。
也庆幸自己从未告诉过外人无咎的身世。
“无咎,你方才做得很好。”乔绾轻道。
楚无咎懵懂地点了点头,片刻又问:“绾姐姐,刚刚那人是谁啊?”
乔绾默了默,冷哼道:“疯子,畜生,以后见到他记得离远些。”
是夜,知州府邸。
最为豪华的庭院如今一片漆黑,只隐约透过窗子传来火苗跃动的晕黄。
慕迟自回来便面无表情地蜷在床榻上,仍披着那件姜红色的锦裘,一动未动。
屋中烧了五六个炭盆,将整间屋子熏染得极热,一旁燃着安神助眠的香料,可他却了无睡意,指尖泛着冷冽的苍白,如一截晶莹剔透的冰。
白日的画面再次钻入脑海,慕迟如死水的眸子微动。
乔绾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三年多,上千个日日夜夜,他终于找到了她。
可是,她却成了旁人口中的“宛娘”,有了一个孩子,身边也有了一位拥有她喜欢的模样的男人。
慕迟蓦地用力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腰背微微佝偻。
司礼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外,听着里面的咳声,等了一会儿才作声:“公子。”
里面仍旧没有动静,司礼嗅了嗅,未曾嗅到迷香的香气,知道公子仍清醒着,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汇报着今日打探来的消息:“金银斋是两年前开起来的,长乐公主一行来到九原也才不到三年时间,当初来时,长乐公主身边只有倚翠、一个叫张福的马夫及……一个襁褓中的幼儿。”
慕迟的指尖微紧。
司礼继续道:“长乐公主府中的婢女与护院皆是九原城中人士,并无黎国人。近些时日长乐公主和月见书院一名叫闻叙白的夫子走得极近,听人说,二人是经人牵线面亲相识的。”
说到此,司礼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背对着他的公子,见他始终无异状,又汇报了一些其余事情,便要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三周岁的孩子,当有多高?”身后的慕迟倏地开口,茫然问道。
“孩子”二字,对他而言,不过就是那个被锁在地牢里如牲畜一般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