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正伤感着,忽听正房里传来一声:“您说什么?”正是谢荣民因极惊讶而提高了嗓音。
夏小乔转头看了一眼外间守着的青衣丫鬟,见那小姑娘一动没动,显然并没听见正房的动静,是她自己耳朵灵敏,她就坐回床上去,凝神倾听正房里谢家人在说什么。
“你嚷嚷什么?”是谢子澄不悦的声音,“当年我和你夏伯父就早有默契,他只一个女儿,舍不得外嫁,我和你娘正好没有女儿,小乔要是嫁进来,必定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要不是异变横生,你们俩早成亲了!”
夏小乔吃了一大惊,谢叔父这是说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哈哈~吼吼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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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谢荣民满腹疑虑, 只想等父母都睡了之后就去找夏小乔打听傅一平、叛军和鲁王府的事。可他陪着父亲坐了一会儿, 耐心听他又将从前与夏宇舜相交的往事讲了一遍,好容易把母亲等回来了, 要告辞之际,他爹忽然就说要给他和夏小乔定亲。
谢荣民一万个不乐意,争辩道:“当年是当年, 爹, 她行踪诡秘、来历不明……”
“她哪里来历不明了?她就是你夏伯父的女儿!”
“老爷别急。”谢夫人给儿子使了个眼色,不叫他再说话,自己出声劝解, “那孩子刚找回来,脾气秉性如何还不晓得,不如让他们多相处看看,否则两个孩子脾气不和, 成了亲变怨偶,一番美意反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谢子澄分别看了妻子和儿子一眼,眯起眼问:“你们莫不是嫌弃小乔没有个好家世, 配不上天武军谢指挥使吧?”
谢夫人一见丈夫连自己都怀疑上了,只能叹道:“老爷这样说, 可真叫妾身无处存身了。夏家大伯对咱们家的恩情,妾身一清二楚, 当初你和夏家大伯对儿女亲事有默契,妾身也是知道的。只是这婚姻之事,终究非一厢情愿就可, 咱们自家的事都好说,那孩子的意思,老爷问过没有?”
“我刚一张口,大郎就是这么个声气,我怎么去和小乔说?”谢子澄对长子颇为不满,“我知道你心里琢磨什么呢!第一是小乔误将那陈义明当成好人,与你们打了一架,可除此之外,她做错了什么?你们能顺利收复颍川、直逼商都,是谁的功劳?连一个陈义明都拿不下,却怀疑杀了何茂勋的功臣,你也好意思?”
谢荣民无可反驳,被他爹说得臊眉耷眼的,谢子澄却还没说完,“你别当你爹老糊涂了,什么都要听你做主!第二点,不就是疑心她与桃园寨有关联么?且先不说她行踪你都知道,从鲁地过来到杀何茂勋,中间更无一点时间与桃园寨结交,更谈不上一同设伏、偷袭大内侍卫,只说桃园寨中诸人到底是义士还是匪帮就很该重新再三衡量!”
“爹……”
谢子澄不让儿子辩解,继续说道:“你以为你爹老了,就闭目塞听?我是效忠朝廷没错,也敬重屈丞相,但是非曲直,我更能自己分辨!你爹我混江湖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桃园寨杀的都是什么官,你一清二楚,对这样的义士,若是只用计剿灭,岂不寒了天下英雄的心?”
谢夫人等丈夫说完,亲手送上一杯茶,看他一口气喝尽,才语调柔和的说:“说自家事,怎么又扯到那么远了?我的意思呢,小乔那孩子确实看着招人喜欢,又有勇有谋,自然没有配不上的说法,只是此事不宜急于一时,也得小乔看着我们家好,能瞧得上大郎才行,老爷看呢?”
谢子澄却非要儿子表态:“大郎怎么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荣民还能说什么?只能悻悻回道:“任凭父亲母亲做主。”
夏小乔偷听到这儿,几乎忍不住要拔腿就跑,立刻离开这里。太可怕了!难道说她当初无论是选择跟师尊走、还是留在这里等到谢子澄,都逃脱不了被包办婚姻的下场吗?
要不是明天还要去给父母亲人扫墓,她又贪恋旧居,想在这里再住一晚上,夏小乔绝对一会儿就趁人不备直接跑得不见踪影、再也不叫人找着!
不过谢子澄的用心毕竟与慕白羽不同,他应该是很想履行当初与父亲的约定,并且让自己彻底跟谢家成为一家,所以才有这个打算。夏小乔领他的情,却真的无法接受这种好意。
她伸开被子,脱了外衣躺下,弹指灭了灯,再回想一番谢子澄教育儿子的话,感叹谢荣民有个好父亲的同时,也有点哭笑不得。如果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要关联人物不是自己,她估计会看好戏看的很高兴吧?
还是明天扫完墓就不告而别吧,不然真等到谢叔父来问,就太尴尬了。听谢叔父的意思,他也认同桃园寨的人是义士,那她就可以放心的回去齐家庄豁然客栈过年了。
谢荣民说桃园寨正跟朝廷谈条件,是想要朝廷赦免他们么?既然宣谋想得到朝廷之后不会容忍桃园寨继续维持现状,那个大当家关慕羽肯定也想得到,所以他们上次就顺势抓了几个大内侍卫作为筹码?不行,她还得找机会跟谢叔父好好谈一谈,目前看来,至少他还是比较客观中立的,从他那里,应该能将天下大势了解得比较透彻。她也好尽早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
无心练功的夏小乔想东想西的睡着了。第二日一早,外面仆人开始忙碌,她就醒了,听着主人还没动静,她就起身练了一会儿功,等到小丫鬟进来,她立刻扬声叫人,起来穿衣梳洗。
之后谢夫人的丫鬟来请她去吃早饭,夏小乔进去的时候,瞟了一眼谢家人的脸色,见大家神色都还正常,谢荣民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别别扭扭,当着大家的面谈什么婚姻之事就好。
坐下来吃过早饭,谢子澄就带着夏小乔和两个儿子,以及香烛纸钱贡品出门,一路去到镇北一个山坡上。
“我记得你家祖坟也是在这座山上,可是当时暴民什么都不放过,这上面的坟都被掘了,墓碑也打碎了,根本看不出原貌,唉!”谢子澄一路走一路指点着山坡上的几个坟丘,“我们也只能胡乱掩埋了事。”
夏宇舜一家和聂桐父母的坟墓在山坡顶上,四周还有松柏围绕,此时都被白雪覆盖,显得极清净肃穆。
夏小乔和谢荣民兄弟一起动手,把墓碑前的积雪清扫干净,然后才在墓前祭拜。
该祝祷的话昨日已在灵前说了,这会儿反而再没什么好说,主要目的倒成了认路。给父母焚化完纸钱,他们又转到聂家几口的墓前,夏小乔祭拜过,说了几句聂桐的近况,请姑母姑丈在地下放心,也就完事了。
回去是下坡,雪地又滑,夏小乔就陪在谢子澄身边,伸手扶着他慢慢走,听谢子澄回忆他和夏宇舜年少时在这山坡上淘气的趣事,谢荣民兄弟俩则落在后头,低声说他们自己的话。
夏小乔看时机合适,谢荣民兄弟俩落后的又有段距离,就等谢子澄讲完往事后,低声跟他说:“叔父,侄女刚从山中出来,师尊他又是道门中人,清心寡欲、不问世事,是以侄女对外面的时局丝毫不知,这才一出山就给谢指挥使添了乱……”
“这不怪你,再说你也没添乱,反而帮了他们大忙,屈丞相要是知道了,还会嘉奖你呢!”谢子澄笑着开解她,“还有,都是自家人,称呼上不用那么拘谨,他们两个都比你年长,你当自家兄长一样就好。”
夏小乔应了一声,但这些并不是她要谈的重点,她立刻接着说:“不过侄女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人,听了不少事,知道战乱一日不休,则中原百姓一日不能重新过上太平日子。侄女虽是个小女子,但侥幸学了一身过得去的功夫,很想为此尽一份力。”
谢子澄有些惊讶,沉吟着一时没有说话。
“朝廷、刘起俊、鲁王,个个都说自己才是大义所在,可是侄女冷眼看着,他们又各有龌龊之处,实在不知道该向谁效力才好。侄女父母都已不在,这世上最亲近的长辈就是叔父了,因此特地向叔父求教。”夏小乔最后说道。
谢子澄轻轻一叹:“你还年轻,不知道世事其实不是非黑即白。你说的这三方,都有有过之处,却也皆有有功之处。刘起俊这个人,跟何梁大不一样,他本是县衙小吏,因看不惯邻里乡亲都被饿死,官员却不闻不问,就偷偷把官仓守卫情形打探清楚,趁人不备,发动百姓去抢了官仓粮食。”
抢官仓是死罪,刘起俊独个站出来承当,认杀认剐,县令本就无力去追索那些“刁民”,有人交差,自然是先把刘起俊交付州府。然而饿疯了的灾民发现抢官仓能活下来,立刻就如法炮制,又接着抢了第二座官仓,并且在州府要杀一儆百,当众处斩刘起俊时,一拥而上,抢了人犯、杀官造反。
“他勉强算是逼上梁山,但流民就算抢了府库,也还是乌合之众,他一个小吏,更无领兵之才,只有人望是成不了大事的,最后就收了何茂勋这样的人进去。何茂勋悍不畏死——杀人杀多了,也是会上瘾的——他在战场上总是胆气壮手又狠,狡猾残忍,自然胜多败少。”
谢子澄看着前方德章镇一排排房屋,嘴里呼出白色雾气,叹道:“若说何梁死后会下十八地狱,那刘起俊大概也就功过相抵。他扯旗造反,与朝廷征战不休,固然害死了许多人命,可经他之手保下的老百姓却也不少。而且何梁到了他手下,就被严令不得滋扰平民百姓,入城须得秋毫无犯,还剿了不少盗匪。当然,那些原本在朝廷为官者就没什么好下场了,不管降与不降,家产充公都是最轻的。”
夏小乔真没想到刘起俊还有这些事迹,听得怔然不语,谢子澄继续说道:“不过也就这样了。他成不了开国之君,气运、眼界、才干样样不足,他手下那些人也是良莠不齐。”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一过八年,朝廷却只收回东京,再往东就寸步难行了呢?”
谢子澄笑道:“这话问得好。头两年昏君在位、奸臣当道,自是一片乌烟瘴气,后来今上即位,虽有心剿灭叛军,可积重难返,总得花功夫清理整饬。若不是有屈丞相在啊,别说收回东京,就是长安城也未必保得住。”
一老一少前面说话,别人听不清,谢荣民却听得一清二楚,到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快走几步上前,对谢子澄说:“爹!这是在外面。”
谢子澄瞥了儿子一眼:“在外面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夏小乔打圆场:“谢指挥使、谢大哥放心,方圆几里之内若有人埋伏偷听,我必能预先知觉。”
“小乔不用理他,我们继续说鲁王。”谢子澄摆摆手,干脆不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