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张口结舌。
徐念安偏又在此时道:“大伯母您瞧,便连您身边一个下人都敢随便辱骂诽谤我弟弟,您说我还能放心让我母亲和弟妹搬入伯府承您和大伯父的‘照顾’吗?”
董氏腾的站起身来,面色阵青阵白地指着床上的郑夫人道:“弟妹,我们夫妇好心好意想要照顾你们孤儿寡母,你不领情便罢了,还由着这两个孩子这般折辱我!我算是瞧明白了,念姐儿这是自认为攀了高枝,便连本家都不要了!你当两家联姻门当户对是说着玩的么?没有我忠义伯府做靠山,我看你嫁过去过什么好日子!”
徐墨秀语气没半点不敬,甚至还透着一点儿关心:“忠义伯府这座山上靠了那么多堂姐还不够,现在又叫我姐姐去靠,万一靠塌了算谁的?”
饶是徐念安心中生气,听到最后一句也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董氏甩脸子带着一串丫鬟婆子走了。
“大嫂,大嫂,孩子们不懂事,您别跟他们计较……知春,快替我好好送大嫂出去。”郑夫人坐在床上忧心地唤道。
徐念安轻轻推了下徐墨秀的胳膊,低声道:“促狭鬼!”
面对自己的长姐,徐墨秀也收起了方才少年老成阴阳怪气的模样,温和又得意地一笑。
郑夫人收回目光,瞪着自己面前这一双儿女。
徐家姐弟面面相觑,一人牵住她一只手,同时讨好地唤:“娘~”
一声娘就把郑夫人给喊得心软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自然也知道你们大伯母不是真心想要照顾我们,可是,靖国公府出了那档子事,我总想着,”她心疼地看着徐念安,“从伯府出嫁,多少能给你一些底气,能让靖国公府的人高看你一眼。”
“娘,就算我从伯府出嫁,人家也知道我只是忠义伯的侄女,除了能让伯府更理所当然地利用这层姻亲关系,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你女儿我哪里还需要别人给我底气,我自己个儿底气就足得不得了了!”徐念安努力想逗郑夫人开心。
可郑夫人却并未如她所愿地展眉一笑,再嗔怪一句“你这孩子”。越临近婚期郑夫人心中越是不安。当年她以督察院经历之嫡女的身份嫁给徐念安他爹徐秉均,徐秉均不是世子,当时也还没做到国子监五经博士,秉性忠厚老实不受爹娘看重,既非最得用,也非最得宠。饶是如此,她依然吃了婆母妯娌以及府里欺上瞒下的刁仆许多暗亏,幸亏夫婿对她还算尊重体贴,日子才过得下去。
再看念安,父亲早逝,唯一的弟弟还未成年,外祖家早已没落,若是连父之一族的忠义伯府也得罪,将来她万一有个什么事,谁能替她撑腰?更别说她这还没嫁过去,夫婿心里就已经另有他人了。
虽说国公爷看在徐父的份上对徐家不错,待念安嫁过去后应当能照看着些,但后宅倾轧挤兑人的手段,往往都是不动声色绵里藏针的,以念安的性格,也不会常常去叫国公爷给她做主,毕竟国公府人口复杂,祖父和孙媳之间又隔着许多层。
郑夫人真是越想越愁,越愁越想,这几日晚上都没怎么睡得着,连做梦都梦见徐念安在国公府里受婆母夫婿妯娌的磋磨,心疼到惊醒。有时候想多了甚至忍不住怨怼起早逝的亡夫,做什么答应国公爷做亲家?答应了偏生又死的早,直如一把将女儿推进火坑便甩手不管了。
“好歹大伯父大伯母都是你们的长辈,不该像刚才那般得罪,关系处好了,以后万一咱们家需要帮忙,念在你爹的份上他们总不会看着不管。念安,待会儿你挑些礼品,带着你弟弟去伯府跟你大伯父大伯母赔个罪。原本就不亲近,别再因为这点小事结了仇。”郑夫人道。
第7章
听完郑夫人的话,徐氏姐弟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徐念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徐墨秀迎着郑夫人不解的目光,缓缓撩起自己右边衣袖。
少年清瘦有力的右臂上,蜿蜒着一道如蜈蚣般狰狞丑陋的疤痕。
“啊!”郑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儿子手臂上有这么大的一条疤,惊诧之下掩口失声,“这、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弄伤的?怎会如此?”这么大的一条疤,可见当时伤口有多大多深,这该有多疼啊!
“娘还记得,两年前那个春天,有一晚雨下得特别大,我和阿姐连夜赶路不慎摔倒,我摔伤了手臂,而阿姐磕破了头么?”徐墨秀提醒郑夫人。
郑夫人瞬间想起,再次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条疤:“这……便是当时摔伤的?竟这样严重!你当时怎么不说呢,你是读书的,这么大的伤口,又在右臂上,万一没治好留下了残疾可如何是好?”郑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后怕,眼中泛起一层泪光。
“当时不说,是因为,我和阿姐都说谎了。”徐墨秀看看徐念安,苦涩一笑,再次转过脸对一脸呆滞的郑夫人道,“那一年阿姐刚把稻田改成花田,没有门路将种出来的牡丹卖出去,只能在花市租了地方亲自售卖。那天我在学堂看着天阴下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便向先生告了假,去花市帮阿姐收花,正好遇见一名恶少在欺负阿姐。我冲上去想保护阿姐,却被恶少的奴仆打折了右臂。”
听到这里,郑夫人惊愕不已,泪如雨落。
“恶少见闯了祸,带着恶仆跑了。我痛得昏死过去。阿姐背着我去找大夫,只因我胳膊折得厉害,城中大夫不敢保证能接得完好如初。阿姐冒着雨将我背到忠义伯府门前,哀求大伯父帮忙找御医给我医治手臂。
“我疼得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就看到阿姐浑身湿透地跪在忠义伯府门前不断地哭喊哀求,膝盖跪出了血,头磕出了血,嗓子喊哑了,可始终没能敲得开忠义伯府那扇大门。”
想起当年长姐惨状,徐墨秀鼻子一酸,险些也掉出泪来,侧了侧脸强自将泪意逼回去。徐念安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
徐墨秀看着她,点点头,转过脸对着泪流满面的郑夫人说完了事情的后续:“阿姐眼看无望,我又流血不止,只得背着我求到靖国公府,半路遇着进宫述职出来的国公爷。国公爷请了御医连夜为我接骨治疗,待情况稳定下来后,第二天才送我和姐姐回来。因怕您担心,我和姐姐便合力将此事瞒下,只说是不小心摔的。”
郑夫人抱住一双懂事的儿女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儿,都怪为娘没有用,护不住你们……”
“不怪娘,命运如此,我们不怕的,只会比旁人更坚强。”徐念安道。
“娘您别担心,我会努力读书,考取功名,做娘和姐妹们的靠山。至于忠义伯府那些冷心冷肺的东西,娘不必理会,以后只有他们求着咱们的份。”徐墨秀道。
郑夫人此刻除了点头应诺,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久病之人,情绪大起大伏之后犹为疲累,徐氏兄妹服侍郑夫人睡着后,轻手轻脚离开主屋,去了徐墨秀的屋里。
徐墨秀方才目光已经在院中溜了一圈,问徐念安:“怎不见五妹,又上哪儿淘气去了?”
徐念安笑道:“最近她可没法淘气了,和四妹一道被拘在我房里看账本呢。倒是你,今日又非旬假,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书院有事?”
徐墨秀长眉微皱,一双乌黑的眸子担忧地望着她,道:“书院无事,是我听说,你和那赵桓熙的婚期定下来了。”
“看来闻名遐迩的苍澜书院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地方嘛!这才几日,消息便传得连你都知道了。”徐念安一边在窗边坐下一边笑道。
徐墨秀疾走几步跟着她来到窗边,道:“你还笑,你可知你要嫁的是什么人?我婉转打听了一圈,赵桓熙这个人根本就很……”
徐念安见他说了一半又停下,追问:“很怎样?很不堪吗?”
“倒也不能说是很不堪。”徐墨秀闷闷地在她对面坐下,“但他真是被殷夫人捧在手里溺爱大的,十岁吃饭要人喂,十二岁还尿床,十五岁下雨打雷还要哭着找娘,文不成武不就……总之,就是个很立不起来的人!想起你一生竟要托付给这样一个烂泥一样的人,我心里便一百个不愿意。”
“一百个不愿意,那要如何呢?去找国公爷退婚,说我看不上他的嫡长孙?”徐念安问徐墨秀。
徐墨秀牙关紧咬,搁在小几上的拳头也紧握起来。
国公爷救过他,这两年阿姐生意做得顺遂,很难说不是得了靖国公府的暗中照拂。赵桓熙虽说娇气无用,可毕竟也不是大奸大恶,而他贵为靖国公府嫡长孙,娶徐念安为妇,说到哪里都是国公爷高看他们徐家。徐家再不愿意,也绝开不了这个口去退婚的。
“我今日见过他了。”徐念安忽然道。
徐墨秀眼中精光一盛,炯炯有神地盯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