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知他最爱干这事,为何不想对策?每每遇见,还是只能任他施为?”徐念安问。
“他总是将话说得叫人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就如今日,他明明瞧出我不想去作诗,我也不会作诗,他偏说我不去就是扫大家的兴。我还能如何说?”赵桓熙忿忿道。
“自然是如实说。”徐念安停下脚步,望着赵桓熙道:“我瞧着你是对祖父不快的原因有所误会。如果你以为他会为你不会作诗,不会写文章,抑或读书不如赵桓旭好而不快,那你就错了。赵家是武将出身,祖父自己是个武人,就算喜欢文墨,也断不会以书香世家的标准去要求自己的儿孙。儿孙如有读书好的,他自然高兴,但断没有仅因为读书不好而不快的道理。”
赵桓熙不解:“但是往日,每每发生今日这样的情况,他是会不快啊,会给我脸色瞧,甚至训斥我。”
“那是因为你遇事没有态度,没个主见,畏畏缩缩不像个男子汉。你明明想拒绝,却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来。祖父乃沙场宿将,天底下最有血性的男儿,你说他瞧着自己的嫡孙窝窝囊囊的,他能高兴吗?”
赵桓熙不说话了。
“下次若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你就直接对祖父说,你不擅文墨,去了也不能给大家助兴,还不如回房多练几个字或是多看几本书。只要你态度端正诚恳,祖父断不会怪罪你。若是那赵桓旭强人所难,你便再强调一遍自己的立场,同时向他们致歉。祖父是明白人,会为你做主的。”
赵桓熙抬起双眸,目光又是希冀又是怀疑:“真的吗?”
“你下次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徐念安迈步继续往前走。
“那你刚才为何不用这招?反而要提起你弟弟?”赵桓熙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徐念安叹气:“我方才教你的话,只能你自己说。若是你在场自己不说反而要我替你说出来,那祖父不是更生气了?所以我只能努力岔开话题,让你有机会可以脱身。后来那赵桓旭拉住了你,你又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我是为了给你解围才不得不以打趣的方式替你把你应该说的话给说出来。”
赵桓熙脸又微微红了,低声道:“谢谢你。”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赵桓熙又问:“那你为何要与祖父说那幅画呢?陆伯父他们见多识广的,万一觉着我画得不好,那不是让祖父更生气吗?”
徐念安一笑,却不说话。
“诶?你怎么不说话,你快说啊。”赵桓熙见其中似有机巧,越发好奇起来。
徐念安边走边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可知,我在家时,听到的关于你的传言,都是什么样的?”
赵桓熙脚步略略迟疑,口中道:“总……不见得会是好的。”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徐念安用帕子掩口笑道,左右一看,四周无人,她低声道:“我听说,你十岁吃饭要人喂,十二岁还尿床,十五岁下雨打雷还要哭着找娘,文不成武不就,没有一样是好的。府里府外的人都管你叫做‘天之娇子’,娇气的娇。”
赵桓熙猛的站住脚,双颊红得发紫,双眸春水盈盈,一副又气又恼的模样,却没有张口反驳。
“我与你相处这几天,自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但是别人不知道呀。所以啊,那幅画,如果是赵桓旭拿出来,也许祖父陆郎中他们只觉得一般,毕竟他才名在外么。但是由你拿出来,与你以往的名声一比,那画可不就很是了不得了?”徐念安也不去安慰他,说完便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赵桓熙慢吞吞地跟在她后头。
走了好一段路,他忽低声问道:“所以当时在花田那边,你才那么爽快答应与我做假夫妻吧?”
徐念安回身看他,目露探究,“你为何总是纠结此事?当时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向我说明你不愿娶我吗?你不愿娶我,咱俩又无旧情,我为了全两家的颜面,提出与你做假夫妻,难道很奇怪吗?”
赵桓熙低了头,声如蚊蚋:“不奇怪。”
“好了,别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了,咱们现在去母亲院里跟她说一声咱们回来了。你再这副模样,母亲不定还以为我们徐家人欺负你了。”徐念安过来扯他的袖子。
赵桓熙回过神来,惊道:“对啊,你把画拿出来给祖父他们看,那母亲不就知道我又画画了?”
“你今日拿了画去我家让我弟弟品评,暖杏晓薇和知一知二都跟着,你还想瞒过你母亲去?”
赵桓熙气道:“他们若敢出卖我,我便不要他们伺候了!”
“他们的身契都在母亲手里捏着,月例也是母亲发的,又是母亲派他们伺候你的。他们不对母亲忠心,难不成对你忠心?对你忠心又有什么用?大难临头,你护得住他们?”
赵桓熙答不上来,一扭身子背对着徐念安赌气道:“你怎么老帮着旁人说话?”
“这不是帮着别人说话,这都是人世间的道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以后与人交往时,多想想他的要害在哪里,你便能少吃些苦头。”徐念安又过来扯赵桓熙的袖子,“待会儿到了母亲那儿不要主动提起作画的事,若是母亲提起,你就说是我弟弟让你画的。不要紧张,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多说练字的事。”
过了片刻,两人到了嘉祥居,殷夫人已经得了前头的消息,见赵桓熙自己不提,便问了一句。赵桓熙按照徐念安说的作答,殷夫人果然很高兴,问了两人晚饭想吃什么,又让两人将她房里的核桃酪吃了再回去。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么回答我母亲了,因为我母亲的要害不仅是希望我得到祖父的欢心,还希望我能将赵桓旭比下去。一幅画固然让祖父夸奖了我,但并不足以将赵桓旭比下去,相比之下,练字在我母亲眼里才是正经事,画画是歪门邪道。她见我没有因为歪门邪道得了祖父夸奖而沾沾自喜,反而一心想着正经事,自然就会高兴了。”出了嘉祥居,赵桓熙跳到徐念安前面,面对着她一边倒退着走一边道。
徐念安毫不吝啬地夸奖他:“三郎真聪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赵桓熙闻言将下巴抬得高高的,转过身去,走路都昂首挺胸起来,活像只巡视领地准备打鸣的大公鸡。
徐念安心觉好笑,故意问道:“三郎既准备练字,不知打算每日写多少个字啊?”
赵桓熙仔细想了想,她让他练的《祭侄文》统共也不过二三百字,他每日写两遍也就差不多了吧?
“就练六百字吧。”他道。
徐念安微惊:“南唐名臣徐铉长于书法,我听闻他幼时每日都要写五千个字,你六百。怎么你们画家与书法家的差距这么大的吗?”
赵桓熙又给她问住了。
徐念安也不多说,问完了转身就往慎徽院的方向走。
“那、那要不我练一千字?”赵桓熙追着她道。
“末流画家。”
“两千字?”
“三流画家。”
“三千字?”
“还是三流画家。”
赵桓熙不满地嚷了起来:“我都加了一千字了,凭什么还是三流画家?”
“你瞧瞧你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别说每天三千字,哪怕每天一万字,只要你抱着敷衍塞责的态度,也不会让你有半点进益。当然你将来到底能有多大成就并不关我什么事,若不是为着我的宅子和铺子,我才懒得管你呢。”徐念安闲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