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苏杭那边有个名妓名唤魏雪贞。她身世坎坷天生丽质,心有七窍多才多艺。因自幼就被卖入青楼,在欢场见惯了各色男人的丑陋面目,没打算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某个男人。
“但有一天,她还是遇见了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个商贾,说愿意为她赎身,明媒正娶。她就陷进去了。
“那个男人倒也没有食言,真的为她赎了身,娶她当了续弦。新婚燕尔两情正浓时,两人也曾山盟海誓,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赵桓熙眼波荡漾:是个爱情故事。
“可是好景不长,愿意娶一个花魁做正室的男人,又能是什么正经人?他很快有了新欢,新欢旧爱争风吃醋时,为讨新欢开心,他不惜用魏雪贞的出身来作践她。
“魏雪贞是个性烈的,见自己所托非人,不想苟活,一根绳子吊死了。商贾草草发送了她,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丧妻了。”
赵桓熙愤懑地握紧了拳头:原来是个悲情故事。
“然而就在出殡的当天晚上,商贾做了一个梦。他也是像你一样睡在床对外这一侧的,他梦见自己铺在枕上的头发忽然像活了一般,蜿蜒着越过床沿,向床下游去,力道之大,让他头皮生疼。
“他伸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想把它们拽回来,发现拽不动,就把手伸到床沿下,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拽他头发?结果刚伸下去就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给握住了。”
赵桓熙僵住:竟、竟是个鬼故事……
“商贾吓得僵在床上动弹不得。这时候,从床沿下慢慢探出一张披头散发的脸来,青白的面孔,血红的双眼,一开口嘴里的舌头就垂到了胸前。
“她说:‘夫~君~,说~好~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不~能~食~言~啊~”
最后一段话徐念安声情并茂,那阴森森的语调和声音听得一旁赵桓熙双手抓紧了被沿,连呼吸都哽住了。
“没、没了?”砰砰的心跳声中,见徐念安没了下文,他紧张地空咽了下,问道。
“讲完了啊。你还不想睡吗?要不我再给你讲一个?”徐念安十分体贴地说。
“不用了,我要睡了。”赵桓熙赶紧翻个身,背对徐念安,紧紧地闭上双眼。
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赵桓熙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窗外不知什么虫子叽里一声,吓得他倏地睁开双眼,下意识地看了床沿外一眼,然后又看枕边自己的头发。
把头发都拨到头下面压好了,他又看了床沿一眼,床沿外各种家具摆设在昏暗中都是黢黑的一团,看久了感觉都要动起来似的。
他双手抓着被沿,将被子轻轻地一点一点往上扯,直到把自己的脸都蒙在被子里。
六月中旬了,晚上盖薄被都有点热,更何况赵桓熙这样把自己从头到脚蒙得严严实实的。
没一会儿他就热得把一条腿从被中伸了出去,脚背无意中碰到冷硬的床沿,吓得他跟被烫着似的瞬间把腿收了回来。
他像个茧子中的蛹似的在被中蠕动半晌,十指抓着被沿往下拉了一点点,从被中探出一双眼睛,眼珠子咕噜噜地扫视室内一圈,终是忍不住侧过脸看着一旁的徐念安问道:“冬姐姐,你睡了吗?”
“嗯……快了。”徐念安含含糊糊道。
“冬姐姐,你每天都早起去向我母亲问安,从我身上跨来跨去挺不方便的吧?要不,我把外侧的位置让给你?”赵桓熙试探地问。
徐念安转过身来望着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赵桓熙生怕她反悔一般坐起身来,抱着自己的被子道,“今晚就换。明天我早点起来陪你用早饭,不让你饿着肚子等我起床。”
“好吧。”徐念安与他调换了位置,躺下后不忘向他道谢:“三郎你真是个周到体贴的人,谢谢你。”
“应该的,不客气。”仗着天黑徐念安看不清他的表情,赵桓熙厚着脸皮道。
徐念安翻个身,面对床外,勾起唇角心情甚好地睡了。
邬府后院,赵佳贤的小院中。
“姑娘,别看了,时辰不早了,你还怀着身子,早点睡吧。”冼妈妈走到灯下,作势要拿赵佳贤手中的书。
“妈妈,我就再看一会儿,我已经让冬香去叫夫君了,他答应在那边用过饭就来我这里的。”赵佳贤说。
“他之前还答应在这里陪你用饭的呢……这邬家也是忒没规矩,能让一个妾骑到正室头上来,就该回去一五一十告诉太太的!”冼妈妈耷拉着一双三角眼不忿道。
“别,我家那一大家子的人,已经够我娘操心的了。”赵佳贤阻道,说着又目光幽怨地望向门边,“再说了,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是……”
若不是那不要脸的贱人肚子比我肚子还大的话。冼妈妈在心里帮赵佳贤把话补完。
这时冬香回来了,向赵佳贤禀道:“小姐,姑爷出去了。”
赵佳贤直起腰来:“这么晚出去了?去哪儿了?”
冬香噘着嘴道:“梅香院的不说,奴婢团团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似是有朋友相邀,姑爷在梅香园用完晚饭就出去了。”
赵佳贤一阵伤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从娘家回来,被梅香院的搅得她连句完整话都没来得及和邬诚说,照这样下去,他怎么肯让梅香院的生下儿panpan子养在她膝下?
若是她自己这一胎又不是儿子怎么办?娘的悲剧,难道真的要在她身上重演一次吗?
梅香院,郑蔓儿一边用汤匙搅着碗里的燕窝一边吩咐身边的丫鬟琴儿:“明儿吩咐厨房,宵夜的量减半。我娘说了,孕期不能吃得太好,不然以后不好生产。”
琴儿应了。
瑟儿从外头进来,笑嘻嘻地附在郑蔓儿耳边如此这般地说道一番。
郑蔓儿笑得一双狐狸眼眯成两条缝,道:“哭吧怨吧,便要这般多思多虑,以后才有她的好日子过呢。”
琴儿担忧:“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妥啊?三少奶奶毕竟是靖国公府的嫡女。”
“你懂什么?”郑蔓儿将汤匙往碗里一扔,发出一声脆响,她斜着琴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我娘叫你时时盯着我劝着我,让我要对正房恭顺。呵,她倒是对正房恭顺了,结果呢?还不是爹一死就被人从府里赶出来。这好在爹在世时给她脱了籍,要不然,被人卖了也未可知。这便是对正房恭敬的好处!
“相较之下,我更敬佩那些对正房不恭顺的,你们三少奶奶的娘家,不就有个现成的例子么?对正房好有什么用?她是能把男人让给你,还是能把家产分给你?我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好好拢住了男人,做个不是正室却胜似正室的妾,比什么不好?”她伸手抚上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得意道:“左右老太太心疼诚郎,也在意我肚子里这个邬家的种。只消我一举得男,我便是第二个赵府杜姨娘。”
次日一早,徐念安去给殷夫人问了安回来,发现赵桓熙坐在窗下,神情恹恹的,眼下还带着点青,显然昨晚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