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中军绝对想不到,自己在矿区作威作福了一辈子,都快退休了,居然丢了工作不算,还要去吃牢饭!
至于郝忠梅,最后公安看在她哭着求着要还钱,又是初犯的份上,也没真让她坐牢,只是教训一顿。
刚从派出所出来的当天,卫孟喜当场就把她解聘,不要她干了。
不说郝中军的关系,当时是看她头脑反应比较快,算账很是一把好手,她才将人破格提到文具店来的,结果才半个月就能昧下工资的一半,她要是不付出点代价,那是不是其它员工也能依葫芦画瓢?
反正,大家就吃准她卫老板面慈心软呗。
开除郝忠梅后,没人看文具店,她只能暂时关闭两天,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在加工厂里开了一场小会。
会议内容很简单,就是杀鸡儆猴,她是喜欢做好事,但从不养蛀虫,踩了她的底线,那就炒鱿鱼,反正该吐的你吐出来,犯法的部分由相关单位处置,哪一块都逃不了。
即使她全程没说名字,可矿区没秘密,工人们都早就知道了,不是郝忠梅还能是谁?
大家一是震惊于她居然敢这么干,简直是监守自盗啊,二也是有点被小卫的气势镇住了,她真的可以说开除就开除,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说实在的,一开始大家都下意识以为,私人厂子要比国家单位宽松很多,因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就连招工想要谁干不要谁干都是卫老板一个人说的算。再加上她平时为人不错,会让人觉着好说话,像去年夏天肉质腐坏那一次,她就没揪出是谁失职,只是意思性的所有人一起,每人扣了半个月工资。
卫孟喜大致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其实也有点后悔那次心软把工资扣少了,于是补充道:“以后咱们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执行,要是因为个人失误造成厂子损失的,能找到责任人就让责任人赔偿,找不到的话就同一个车间所有人共同承担。”
有人“啊”一声,见她看过来,顿时又不敢说了。
“现在立的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希望大家以后都能明白。”卫孟喜有点累,不想再多说,正准备散会走人,忽然人群里又是“啊”一声。
有个妇女直接晕倒了。
“胡家的你咋啦?”
“说句话呀!”
“赶紧去叫她家里人。”
大家七嘴八舌,给她掐人中的,掐脚底板的,忙成一锅粥。
卫孟喜赶紧让刘利民背起女人就往卫生室跑,一路上都在祈祷可千万别出事,不管她的名声怎么样,外头怎么传那是别人的事,她只是担心这妇女。
这人名叫高彩芬,是个寡妇,四十九了,当时招进来她也犹豫过,毕竟年纪太大了,刚好卡在“五十岁”的上限,不招吧,她家里六个孩子确实不好办,招吧,这把年纪确实很容易生病,家里事情也多,确实是增加用工成本。
最后还是心软战胜了理智,觉着能让她干几年是几年吧,幸好这两个月她也很争气,哪怕身体不舒服也能强忍着把活计干完,坚守清洗岗位实在是没话说的。
她的六个孩子,分别是五儿一女,前头四个儿子都结婚成家了,但因为没有户口和工作,成年后就回了老家户口所在地,现在跟她一起住矿上的只有小儿子和小闺女,小闺女去年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分工又没名额。
当妈的要是出事,小闺女肯定不会再有机会继续补习高考,儿子估计也很难找到对象。
卫孟喜心情沉重得很,今天是啥日子,元旦节刚过没几天就啥事都遇上了。
幸好,送到卫生所她就醒了,只是精神不济,医生说是严重的低血糖,还要抽个血看看是不是贫血或者有其它问题,目前需要住院输液,保守也要住三天。
这可把高彩芬急坏了,一把就想扯掉针头,“卫老板我不用住院,我回家喝杯糖水就行,真的,你就让我回去上班吧。”
医生瞪她,“你这不仅低血糖,还严重贫血,我问你你是不是卖过血?”
病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卫孟喜能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里我和韦会计看着就行,你们先回厂里,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等赶走了其他工人,高彩芬才红着脸把她卖血的事说了。
这两年因为医院和血站管理不规范,很多医院的急救室门口都是等着卖血的人,一般有送来抢救的外伤病人,大出血病人,都是不讲价的,直接抽一次八十一百,恰巧这高彩芬还是个rh阴性,俗称的“熊猫血”。
稀有血型自然比大众血型贵,卖一次能有一百七八,但不常有,因为本身这个血型携带的人就很少,能用到的机会也不多。
刚抽出来的热乎乎的血直接送抢救室去,还带着她的体温就要输送到两一个人身体里去,这种感觉……卫孟喜下意识打个冷颤。
她生意失败那几年,正巧又遇上孩子不省心,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她也想过去卖血,人都走到抢救室门口,“血头”已经登记她的资料了,她忽然又被吓得往回跑。
卫孟喜终于知道,刚开始听说他们家的事情时那股怪异之感从哪儿来的了,男人早早的没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妇女想要养活六个孩子,还有五个能顺利结婚成家……这些钱,都是她的血换来的。
难怪好几次买菜,她都看见高彩芬总是最后才来,别的不要,只要巴掌大一块猪肝。
或许,在她的认知里,吃点猪肝补补,下次就又能去卖了,她把自己当成奶牛,当成移动血站,当成六个孩子的衣食来源……卫孟喜眼眶发酸,她这一天天的,不是气就是哭,以后说不定要少活几年。
她在矿区生活了两辈子,对高彩芬这个人是知道的,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她绝对是个例外,因为大家说的都是她的不容易,从来没听说她跟谁瓜田李下,她作风有问题。
就是这样的女人,她宁愿卖血也不去干违法乱纪的事,卫孟喜没理由不敬佩她。
医生听完,气得破口大骂,“无知!你这干的啥事,你孩子要是知道,你觉得他们心里能安吗?”
“可别,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我闺女明年还要考大学哩!”
“不敢想像陆工那样考个状元,但考个师范医专的,以后也能有个正经工作,我这一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哟……”
卫孟喜插嘴,“你闺女是不是叫胡美兰?”
“卫老板你咋知道哩?”
卫孟喜苦笑,她怎么不知道,这上辈子就是刘桂花的大儿媳,建军的大嫂啊。这姑娘人挺好,可就是一根筋,跟刘利民差不多,都是一开始铆足了劲要考大学,一连考了五年,没考上,母亲去世,招工不顺,去南方打了几年工,被无良包工头拖欠工资,最后无奈只能回金水煤矿。
那个时候,她的年纪已经被耽搁得很大了,是那时候名副其实的大龄剩女,只能经人介绍和建军他哥处对象,匆匆结婚生子。
可惜生孩子的时候因为大失血,市医院找不到足够的熊猫血,也没抢救过来。
自从国家提倡住院分娩以后,卫孟喜已经很少听说有人生孩子去世的,她的例子当时可谓吓坏了一堆有闺女的煤嫂们。
平时那么生龙活虎一人,谁知道就是按部就班的做一件瓜熟蒂落的事,早上出门前还说出院要请大家吃红鸡蛋的,晚上黄家人回来居然人就没了。
更讽刺的是,她的母亲靠卖血养活了他们兄妹六人,也救活了很多危急重症,她却因为没血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