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正书求助般看了一眼左相薜成景,薜成景无动于衷,默认。下朝后,薄正书追着薜成景,等到四下无人,方问:“薜相,陛下任用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娃为骠骑将军!方才朝上,您为何不谏呐?!”
薜成景低声说:“一,因为她是陛下的人,陛下信任她。二,因为陛下要用此证明,他没有大清洗的意思。以安其他燕王党、废太子党、温砌旧部……甚至我们的心。三,温将军的旧部更愿意使用这个人,从情感上,这个人是温将军的夫人。从能力上,这个人在军中屡建奇功。从利益上,她不会残害温砌旧部,扶持自己的势力。因为温砌的旧部,就是她的势力。”
薄正书哑然。
次日,温夫人余秋淑下堂,在云水阉出家为尼,法号铉寂。左苍狼在南清宫,有宫女侍候她梳妆。她坐在铜镜前,看里面模糊的脸。慕容炎从外面走进来,左苍狼正要起身,他示意她坐好,站在她身后,同样看向铜镜中的她。
那昏黄的镜中,忽然就人影成双。左苍狼说:“主上,我……”
慕容炎说:“温帅死后,旧部亲眷一直不安。如今你嫁给他,一则能安人心,二则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三军。万众归心,很好啊。整个大燕,从前或以后,除了你,再不会有人能在十七岁到达这种高度。”
左苍狼与他对视,慕容炎式的笑容,温和从容。她眼眶微红,慕容炎不语。
就别那提那些……会让我为难的要求了吧,在我身边,用眼泪解决问题的女人,只有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就太多了。
左苍狼收回目光,跟着微笑:“是的,我……我也觉得……很好。”
自宫中出嫁,凤冠霞帔,与温砌的灵位拜天地。慕容炎亲自主婚,文武百官皆有列席。
左苍狼一身嫁衣,鲜红的盖头挡住了视线,她只看见摇摇欲坠的东珠。喜婆搀着她,突然有人轻声说:“我送送她。”
那声音带着成年男子的磁性,似乎能吸人魂魄。粗粝却整洁的手托起她的手,扶着她缓步出门。她缓缓跟上,掌中温热撕心。
鞭炮齐鸣,却没有人道恭喜。毕竟谁也没办法和一个牌位早生贵子。
进到堂中,慕容炎的手缓缓松开,寒冷趁虚而入。她与牌位拜天地,被喜婆牵引着送入洞房的时候,她蓦然回首。
醉不成欢惨将别,却终究只是一个人的离别。
☆、第 37 章 家主
当天夜里,温府贺客渐渐散去,左苍狼揭去红盖头,有下人上来服侍,她将人都遣了下去。
外面渐渐恢复了宁静,她望着窗外出神,一个人渡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古往今来,又有哪个少女没有幻想过自己凤冠霞帔,牵着爱郎的手,饮尽交杯酒?
可命运百转千折,人人身不由己,谁又曾猜中过结局?她一人独酌,月照金樽里。第二天,早早便有下人前来,侍候左苍狼梳洗更衣,她须得入宫早朝。本来新婚可以休沐,但是她跟一块牌位拜堂,有什么好休息的?
左苍狼穿好朝服出来,却见厅中,温行野夫妇和温以轩、温以戎等带着下人,正衣冠整齐等候。左苍狼一怔,问:“这是干什么?”
温行野说:“你与砌儿虽是无奈成婚,但如今却已是我温家的人。温家无人主事,你是家主,本应让后辈仆从先与你见礼。但你要早朝,便等你回来吧。”
左苍狼点头,说:“我先走了。”
温行野慢慢跟在她身后,将她送出府门。左苍狼有点不自在,说:“我现在名义上好歹也是你的儿媳,后生晚辈,哪能让你相送。”
温行野的嗓门居然小了很多,他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了:“现在,你是温家家主了。我送一送是应该的。”
左苍狼像是被人捅了一刀,滑台老家的温老爷子,多么趾高气扬的人。温家内外,他想骂谁就骂谁,看谁不顺眼一脚就过来了。温砌生时,朝中达官显贵,谁不礼让三分?
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微笑着说,你是家主了,我送一送,是应该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低声道:“我走了,你回去吧。”
下人牵了马过来,她翻身上马,中途回头,只见温行野拄着杖仍然站在温府飘摇的灯笼下。寒风抚过他,吹白了头发。
等入了宫,早朝又是一场争执不休。如今朝堂之上已然格局分明,薜成景一党多是老臣,个个德高望重,深得士子拥护。他们赞成迎回慕容渊,还政于他,慕容炎可退为太子,待他百年之后,再登大位。至于废除王后李氏,罢黜太子慕容若,他们如今已没什么意见,很明显,这已是定局。
甘孝儒一党也多儒生,但是无论威望还是根系都比薜成景一党薄弱。这一派系在慕容渊当政时并不受重用,如今因为慕容炎的提拔而升迁如意,可谓如鱼得水。但其中不乏趋利避害之人,他们一力支持慕容炎,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军中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温砌旧部,虽然被招降,但对慕容渊并无恶感。因着温砌一直以来的忠义,反而趋向于薜成景一帮老臣。
另一部分是当时慕容炎招募的起义军,这部分人之前多为百姓,多年穷困,深知疾苦。慕容炎登基之后,拒绝向西靖纳贡,减免赋税、惩治贪官、推行新政,他们更拥戴慕容炎。
但是这两派又经由左苍狼这道桥梁巧妙融合,互相之间目前并不排斥。
如今早朝争执的要点,主要就是薜成景等老臣对先前慕容炎数次向慕容渊用兵极为不满。薜成景说:“陛下,纵然燕王有不是之处,咱们身为臣子的,也当尽力劝谏,哪有刀兵相向的道理?如今燕王已被逼至方城这样地狭人稀之地,陛下身为人子,难道就忍心看生身之父流离于荒野小城,再一再二、再三再四饱受战争之苦吗?”
慕容炎说:“在此之前,孤曾数次遣使劝说父王。可他执意维护废太子与李氏,不肯回朝。今日薜相旧事重提,可有良策?”
薜成景似乎早有打算,说:“回禀陛下,前番几次,陛下遣使调兵,恐燕王并不知陛下诚意。陛下一直对温帅颇为信任,微臣斗胆,请陛下派出一人带兵前往方城,迎回燕王。”
慕容炎脸色阴沉,许久问:“谁?”
薜成景说:“定国公温行野。”
诸人都是面色一变,温行野表面上归顺慕容炎,但实际上,他心里怎么想,谁也不清楚。而且此人若不是早年战伤,其成就不会在温砌之下。若由他率领温砌旧部,若真是降了慕容渊,只怕又是没完没了的战争。
慕容炎说:“定国公虽然是极佳的人选,但是他毕竟年势已高,腿脚又不便……只怕难以成行吧?”言语之间,已有不悦之意。
薜成景下拜道:“回陛下,微臣与定国公也是旧交,此人心性坚毅,能为温帅后事从滑台千里迢迢赶到晋阳。当然也能从晋阳去往方城迎接陛下。若陛下担心他有异议,微臣愿亲自登门,劝说老友为大燕再辛劳一趟。”
慕容炎沉吟不语,薜成景跪拜不起。许久,他终于说:“如今外邦虎视眈眈,大燕兵力吃紧,孤王再考虑一下,明日再议。”
薜成景却说:“如此一来,陛下是恩准了?微臣不才,愿今日便去温府,说服定国公亲往!”
慕容炎闻言,嘴角竟然露了一丝微笑。他唇薄,一丝笑容勾在唇边,说不出的戏谑与阴狠:“准奏。”
退朝之后,他将左苍狼单独叫过来,只说了一句话:“不要干涉此事,尽力让温行野前往方城。”左苍狼怔住。
等她回到温府,薜成景居然已经在此了。显然为了比她早一步来到温府,薜成景是一下朝就直奔此地而来。
都卸史薄正书同他一道,温行野在正厅奉茶待客。薄正书显得忧心忡忡:“薜相,今日朝堂之上,陛下神色已极为不悦,您仍坚持己见,就不怕惹怒他吗?”
薜成景说:“我如何不知道,这些言语会激怒他。但是今上野心勃勃,越是拖延等待,我们的势力就会越弱。如果不趁早提出,只怕到最后,我们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