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扬眉:沈长老果然来找她了。
她就知道。
一般这种事的常见路子,都是长辈为了保护自家孩子,把别人家的孩子王火坑里推。
看沈长老当日冲杨清吼得厉害,却没有对望月说什么。望月就知道,越是吼得狠,越是心里疼得紧,舍不得惩罚。这才是真正的雷声大雨点小。反是像她这样的,沈长老当时不理会,是不把她看在眼里。为了杨清,沈长老肯定是打算牺牲自己的。
牺牲不牺牲的,望月倒无所谓。
就是有点儿讽刺地想:沈长老打算对她采取什么措施,让她闭嘴,护住杨清的名声呢?
是又要像当日的风掌门那样,给她一笔钱?沈长老能为杨清做到哪一步?
她大约是在云门待不下去了。
沈长老要么杀她,要么赶她下山。赶她下山还不算,会想办法让她闭嘴。那必然,又要在她身上做点儿手脚了。似云门这种行事磨叽的大门派,沈长老估计不会杀她,那就是要赶她下山了。
没关系,反正她本来就要下山。
就是……怎么说呢,望月心中有点儿难过——自己怎么总是扮演着这种随时被丢弃的角色呢?
云门是杨清的家,却不是她的。
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怀着这种心情,望月也不急了,弟子陪沈长老找到地方后,就离开了。望月便招待沈长老上座,还给他倒了茶水。沈长老坐在这间朴素的弟子房中,一眼看到了床头小案上摆着的药碗,闻到了一室药香。
沈长老心里一咯噔,走了过去,看炉子上熬着的药。声音有点儿虚,“杨师侄这是……喝药啊?”
“对啊。”
“什么药啊?”
望月愣一下,答,“补身子的药。”
沈长老站在炉子前的身形,僵硬萧索,慢慢俯身,两指揩了点儿碗中药液的残渣,声音都在发抖,“是打胎药吗?”
望月:“……!”
窘。
沈长老你在想什么啊?
她忍着笑,过去,看到沈长老一脸悲戚,本来有点儿看热闹,但看一个中年大叔如此可怜,就解释道,“长老,您误会了啊,不是打胎药。我没有怀孕啊……就是、就是一般补身子的药而已啊。”
沈长老低头看她,神情严肃,“杨师侄,你说实话,你跟清儿……是不是已经……那个过了?”
望月“呃”一声,沈长老身子趔趄晃一下,她连忙去扶人,关怀道,“长老您,您没事吧?”
沈长老摆手,一脸沧桑,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望月,见望月怕他承受不住打击、扶他坐了下去。沈长老内心,把杨清骂了个狗血淋头——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他妈的真想宰了杨清!
接下来谈话的内容,一直在望月莫名其妙的方向转,搞得她很迷糊——
“杨师侄,你在山下,其实就认识清儿吧?”
“哦,是啊。”
“他让你上的山?”
“一半一半吧。”
“你做了师侄,他没什么表示吗?”
“……呃,长老,您千万别误会杨师叔。他为人正直,并没有为我开后门。他对我,和对其他弟子,都是一样的态度。并没有对我多关照,有什么不公平在。”
望月显然理解错沈长老的意思了。以为沈长老要质疑杨清的职责,望月替杨清解释了一句。
然她越解释,长老的脸越沉。心里大骂——居然不对小姑娘照顾点!杨清,你果然没有担当,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多年,我错看了你!
然而就是错看了,那也是他错看大的孩子。沈长老心里难过,还得帮自己的小师弟一次。他之前见到望月的脸,就肯定不喜。现在见到望月的脸,只觉得对方可怜——杨清大概从头到尾,都在骗小姑娘了。
不然你看这张脸,再看小姑娘现在的身份……可不都是杨清弄的么!
沈长老为人刚正不阿、不够言笑,最是古板,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拉下脸来,为自己的小师弟说情。他低着眼皮,都不好意思看对面的小姑娘,眼神飘虚,声音也越来越低。显示他自己的心虚不自在——
“这个,杨师侄,你能不能注意点你的日常行为。最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离那些弟子远一些。你和清儿的事呢,咱们需要从长计议。等你远了这边关系,我认你做个义妹,你看如何?”
望月怔了一怔,慢慢抬起眼,看对面的沈清风。
沈清风已入中年,长子死在魔教人手中,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说他把杨清当儿子看,也大抵如此了。这种古板的人,要么把杨清一刀切,要么为了维护杨清,选择姑娘牺牲。
反正这世上,每每遇到这种事,牺牲的那个人,总是姑娘家的。
望月看多了这种事,她看惯了白道这些人自诩正义、然每每出事、就总是把问题推给无关紧要的那一方。说着为顾大局、牺牲小我,却从来不问被牺牲的那一方,到底愿意不愿意。
世人常说,他们魔教人,都是自我的,自私的。总是想着自己,从不考虑别人,从不想大局如何。
她做圣女的时候,也头疼过圣教的教徒,从来都是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考虑圣教的利益。她也恼这些人,但也只是恼一恼而已。圣教的风格,本来就是一个个自我。一个个自我,才形成了强大无比、对正道威胁很大的圣教。
望月不认同白道许多价值观。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在这一刻、这一刻——望月心中动了一下。
她痴痴地看着沈长老:沈长老跟她说这些话,竟不是打算牺牲她吗?不光不牺牲她,还有成全她的意思?
云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