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种焦灼的怀疑与期待中,湖东制药三厂终于迎来了新老板的考核。
之前这老板也来过一次,出乎意料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骨架纤细清瘦,神色很冷,还有些傲慢。
听说这新老板是京城的高材生,很厉害的研究员,发明了一种叫人趋之若鹜的新药,因为生产能力受限,才需要尽快建一家合适的制药厂。
湖东制药三厂,就是因为当初投入巨资建设的崭新车间,才被选上的。
照那个省领导说:“这回被选上了可是你们的福气,说不定,这家厂子就能成为全世界最著名的药厂呢!”
这话说的,牛皮都能跑到天上去了。
虽然知道领导们灌会放空炮,但是这个空炮放得太响,以至于——更加没人相信了。
别说世界著名了,就是在东湖地区能排进前三,顺便做到不拖欠工资奖金,大家就谢天谢地了。
考核的内容说不上难,也说不上简单,基本认认真真学过培训手册的就能过,要是还有点拔高的水平,就能混个小领导当当——胡刚安就是这么被放到二车间主任的位置上去的。
可即便如此,一样有人没过的,也不是清退,而是把人事关系调回总厂,请总厂那边分流安置。
听说能回总厂,这波人还挺高兴,反而觉得老老实实考试的人都是傻子——要是跟私人老板签了入职合同,他们可什么编制都没了,以后想解雇就解雇,哪有国有单位呆得稳妥。
有一部分通过考试的,也真有些后悔了,觉得私人企业到底不靠谱,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尤其等到“湖东制药三厂”这块牌子正式摘下来,所有职工重新签订入职合同的时候,这种后悔的情绪到了最高峰。
不少人挤在厂办大礼堂的前头,推推搡搡一阵,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要是不愿签这个,是不是还是可以回总厂?”
负责签协议的人事是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瘦高个,闻言也不恼,还是和颜悦色的:“要一定想回去也可以,不过总厂那边不一定有空缺安置你们,再说和我们签入职协议,是有五千块签约金的,这钱也不算少了吧。”
钱是不少,抵得上小半年工资呢,但是大家都知道,私人企业是能够很容易解雇人的,不像国企,你要不辞职,领导除了给人穿小鞋,其他也没什么办法。
“那你们能保证不随便解雇员工不?”又有一个人问。
金丝眼睛摇摇头:“我只能保证,在遵守各项规章制度,以及每个季度考核达标的前提下,不会随便解雇职工,对了,每季度的技能考核还有补考机会,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就淘汰人的。”
“每个季度还要考核?!”又是一阵哗然。
这一次考核就差点把不少人的命都考掉了,听说以后每季都有考核,不少人脸都白了。
“我们是一家高科技医药企业,”那个金丝眼镜还是好声好气的,“工资高,对员工素质要求也比较高,不过大家放心,以后会有各种培训甚至脱产学习的机会,只要认真努力,不会跟不上的。”
这人也没说谎,有人看了合同:光是普工,工资比以前就能翻一番,更不用提有些技术性工种,要是能完成相应的考核培训,以前千把块的工资,直接就能翻五六倍。
可这都是要考试的呀!有不少人这些年连书都没翻过几次,第一次考核也是侥幸过的,要下次考试通不过……
那不就连工作都没了?到时候一家老小怎么办?喝西北风去?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南下打工还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吃大锅饭才是一直以来的常态。
于是人群中有好几个摇摇头,又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个人排众而出,矮个子,小平头,皮肤黝黑,看着十分结实。
“我签!”他的声音也掷地有声,“签字费是打到我存折上,还是给现金?”
金丝眼镜笑:“都可以,你要不嫌麻烦就签字领现金,要是不想手里拿这么多钱,等一下财务就打到你存折上去。”
“那行,我领现金吧。”胡刚安说。
然后,其他人就眼看着胡刚安拿着一叠钱,大模大样走了出来。
“你以后就真跟私人老板打工了?”有人在人群里大声吆喝着,“你不怕对不起你哥了?”
胡刚安莫名其妙的看他:“只要厂子能开工,我哥在天之灵才能觉得高兴。”
还是湖东制药三厂的时候,名义上倒是国有大企业,可好端端的生产线放在那里积灰,才真叫他心疼,也替哥哥不值。
人群又安静了片刻,然后断断续续分成两拨,一拨往里走,有的是冲着签字费去的,也有的觉得胡刚安说的有道理。
至于另一拨往外走的,十有八九还是舍不得国企的身份,或者畏惧考核的,想着还不如跟那些考核不通过的一样,回总厂去呢,至少还有一个编制。
于是各人的命运,也就流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慕清,这个制药厂的新老板,正站在制药车间里,规划着新的生产线。
原来的大部分设备肯定不足以应对新药的生产,但是慕清的实验室刚刚解决了工厂化的问题,临床实验,以及护肤品工厂那边对原料的需求又越来越迫切,只能先改造再引进,先把面前这一波难关度过去再说。
值得庆幸的是,厂里的旧机器虽然闲置好几年了,但是保养维护都做的很及时,稍微调试一下,马上就能投入生产。
胡刚安不好意思的笑:“这些维护都是我带人盯着的,就是想着有一天,要是厂里正式能投产了,马上就能用。”
只可惜,这一等就等了好多年。
慕清和他握握手:“辛苦你了,胡主任。”
胡刚安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女老板,也有这么平易近人的时候,不由红了脸,很憨厚的说:“不辛苦,不辛苦的。”
那个金丝眼镜又对慕清低声说了胡刚安哥哥的事。
慕清微微动容,更认真的说:“胡主任放心,这个厂子以后会越做越大,你哥哥的名字,也会一直刻在厂里的功劳簿上。”
胡刚安更不好意思了,挠着头:“其实厂子只要能好好生产,别浪费了当初的血汗,我就知足了。”
“对了老板,”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咱们厂以后主打的是哪款药?我听说还是新药,批准文号下来了没?”
他还想着所谓的新药,十有八九就是国外专利过期的仿制药,或者是在原来药物结构上稍作改进的创新药——就算是实力雄厚的总厂,也没有实力研发原研药,只能在后两者上打转。
对于仿制药和创新药,国内的审批流程也简单得多,毕竟药物的剂量毒性还有副作用,在多年的研究和应用中已经发现得差不多了,所以临床实验期都很短,基本就是走个过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