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宅三十七人,三十七具化金的尸身,在天黑之前都叫英枬处理了干净,夜里隋城主归来,见屋中无一人伺候,而搬动掩埋三十多具尸体的英枬动了胎气,当晚便开始产子。
那三十七个人的踪迹隋城主没有过问,只是后来英枬发现她将尸体埋在后院的土有些松动,里头的尸体都被处理干净了。
每月买一名奴籍的貌美女子,带着无数珍馐上山,英枬说是祭奠祈福,但那些少女都没再回来过。她们生死如何,英枬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隋城主,他一概没问,只是这些秘密藏匿在英枬心中,她自己苦闷,积郁成疾。
因为英枬从未忤逆过寄云天师,寄云天师也再没来找过她,隋云旨安然长大,英枬的死期也逐渐来临,她越发地多次开口向寄云天师要金。一座座金山堆在了府中金库,不论是花到朝廷,还是花给百姓,英枬都不吝啬地大手一挥,她像是要将这些金子散尽天下,让世人皆知。
这些年的苦闷,不是只有英枬一人在撑着,隋城主也白了几缕鬓发,在一日英枬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将她搂在怀中,低声安慰道:“万事不怕,还有我在。”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替英枬善后,他替她去做那些罪孽之行。
隋云旨带阿箬回来城主府,于长廊上感叹,他母亲一生行善积德,为何重病缠身,当时阿箬嗤笑一声,不是笑那只飞入掌心的蝴蝶,而是笑他果真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傻子。
阿箬端着张椅子坐在床边,听英枬絮絮叨叨说起那些事,她也逐渐明白了过来,开口:“所以你是故意散金,便是为了引我前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这世上是否有人能降住了他。”英枬刚放了血的手可以动一动,便想去扯阿箬的袖摆,阿箬收手,她碰了个空。
英枬悔恨道:“若我孤身一人,无丈夫儿子,我便是与他拼了也不会为他做这些孽的,可他偏偏缠上了我,我没有办法……我只寄希望于旁人,希望有人能顺着这些金子找来,找到他,除了他。”
夏峥说让隋云旨去找阿箬,便是他替英枬把脉,得知英枬为妖,隋云旨为半妖。若是寻常人去找阿箬,她未必会为了那些人离开雪原,但若是个半妖,她或许愿意走出天际岭。
妖,容易被仙气吸引,而那些纯澈的仙气,也容易引来邪祟,故而靠近邪祟,能找到那些含有仙气之人的概率便大一些。
阿箬因此出了天际岭,也意外看见了从胤城带出的以石头幻化而成的金子。
这是英枬多次无底线散金的原因,阿箬也的确走到她面前了。
“姑娘有如此大的本事,必能救我儿出火坑。”英枬哭诉道:“他很快会再来找我,很快就要来了。”
两个月前,寄云天师又一次出现在英枬面前,他算着时日,知道英枬最多还能再活三年,便要为自己的后路做打算。他要英枬将她的儿子借给他用,让隋云旨继续每个月送美女美食,让隋云旨替他散金,叫他过上富饶奢靡的生活。
英枬已经当了十七年的傀儡,如何能让隋云旨被自己所害,她拒绝了寄云天师,势要与他殊死一搏,可那个男人的那只手,充满仙气,抵制妖邪,妖术对他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却叫他粗糙的手掌恶心地摸上了她的前胸。
寄云天师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夸赞一句:“温软。”
随即手指便穿过了她的皮肤,点在了她的心脏上。
“我知你是妖,必能有办法让自己再苟延残喘几日,这些时日你便好好考虑,若不答应,你的丈夫,你那半妖的野种,我都不会放过。”寄云天师说完这话后便大笑着离开。
英枬虚弱倒下,心口传来的疼叫她呼吸困难,她能感觉到五脏六腑随着那一股力量逐渐僵化,她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便只能给自己种下妖蛊。
这些妖蛊盘在她的心头,帮她吸食那些化金的力量,妖蛊在她的血液里流窜,化成了一粒粒金豆,而她也只能躺在床上保持清醒,却不能动弹半分。她想不出能救隋云旨的方法,她想若她死前真的再没人能来帮她,她便告知隋云旨真相,让他们父子离开,流落天涯海角,也好过被人操纵一生。
好在,那个人来了。
阿箬听英枬说起这些时,除了手紧一紧,偶尔蹙眉,便没再有其他表情了。
等英枬说完,阿箬也起身。
她再垂眸看向床上的英枬,眼神毫无怜悯。两声击掌后,结界消失,英枬挥动着那只逐渐僵硬的手,哭喊道:“求姑娘救救我,帮帮我吧!”
阿箬背着竹篓转身要朝门外走,英枬的哭声越来越大,吵得她有些心烦,她想这个女人死不足惜。从隋云旨被生下来至现在十七年,她每个月都要给吴广寄送妙龄女子,那些女子怕是多半不在人世,她的双手早已染满鲜血,双肩背满了罪孽。
但要叫阿箬放过吴广寄,那更是不能。
“隋夫人,不如你去死吧。”阿箬眸色冷淡,看向躺在床上挣扎的英枬,声音清冷道:“你死了之后,吴广寄便会出现,他若出现,隋云旨或可能活。”
英枬倒下,琢磨着阿箬的话。
阿箬见她久久没应声,忽而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打开房门,隋云旨听见屋内英枬的哭声,焦急忙慌地正要往里冲,恰时阿箬开门,两人撞到了一起。
阿箬的鼻尖正撞上隋云旨的胸膛,一阵酸意惹红了眼眶。
隋云旨连忙扶住她,低头询问:“对不住,阿箬姑娘,你没事吧?”
阿箬蹙眉抬眸嗔怪地瞪他一眼,隋云旨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鼻梁,又觉得此举不对,讷讷地往后退了半步,耳尖微红地再道几句“对不住”。
阿箬捂着鼻子,又瞥了一眼床榻上的英枬,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救不救,隋夫人决定。”
出了满是繁花的园子,隋家的丫鬟便领着她到一早布置好的小院里休息。
阿箬不与隋家客气,绕过两片池塘入了小院,便在院中住下了。
一夜过去,清晨阿箬出屋伸了个懒腰,背上竹篓要去找夏峥。
夏峥如今还在隋夫人的院子里熬药,早晨的露珠压在了满院的花瓣上,槐花经过一夜风吹又将屋顶落白,药炉飘出几缕薄烟,发着苦涩的味道。
阿箬站在小院的月洞门外,朝夏峥丢了个石子儿,夏峥正打着瞌睡,看见石子儿抬头,见到阿箬有些惊喜,阿箬对他招招手。
夏峥放下蒲扇便走过来,站在阿箬跟前露出还跟孩童似的笑容:“姐姐找我?”
“早饭吃了吗?”阿箬问他。
夏峥摇头。
阿箬又问:“有钱吗?”
夏峥从腰上解下荷包递给阿箬,阿箬没接,只说:“走,你付钱,我请你吃早饭。”
“好。”夏峥也不回头,跟着阿箬就走。
第8章 落金城:七
胤城亦是不夜城,喧嚣彻夜不停,花灯不灭。
阿箬与夏峥出门时尚早,东方才起几层薄云,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照理来说街道应当空空,此刻却多了不少喧闹整宿后宿醉归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