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正要起身,寒熄仍未松手。
他剑眉微抬,那双桃花眼中的冷淡化为了疑惑。
阿箬猜的没错,他的确不太懂。
原来林念箐喊阿箬夫人,并非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原来阿箬当时未反驳他,却是因为这个理由。
寒熄觉得……有些复杂。
可阿箬急得满头冒汗的模样,又有些好玩儿。
“阿箬。”寒熄叫她的名字,阿箬便老老实实地蹲着听他吩咐,她看见寒熄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有话要说,可薄唇动了好几下,声音始终难以发出。
寒熄有耐心,阿箬面对他耐心更足。他就牵着阿箬的手,十几次呼吸之后才轻轻地蹦出几个字。
“阿箬,不是,他,夫人。”
此刻阿箬的眼眸中只能倒映寒熄的模样。烛火之下,寒熄的脸上渡了一层暖黄色,柔和地勾勒着他的轮廓,眉宇温柔,而阿箬的眼里,只有她的神明。
寒熄的声音真好听啊。
寒熄长得也真好看,他怎么连生气都不皱一下眉头?说话仍是温润柔和的呢?
阿箬的心跳很快,不是因为他所说话中的内容,而是因为他竟能开口说话了,不再是“阿箬”,也不是一个“嗯”,是完整的一句,赋予含义的话。
阿箬还是愣着的,她讷讷点头,像是被人蛊惑了神智,此刻寒熄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道:“嗯,我不是他夫人,我不是任何人的夫人。”
话中的“他”是谁?
管他呢!
阿箬不在乎!
寒熄说话了,还有比这更值得她在意的事情吗?
寒熄瞧她傻愣愣的模样,那双鹿眸中倒映着他的身影,满目惊喜兴奋,一刹与过去的影子重叠。
他抿嘴笑了一下。
笑得阿箬更是神志不清,咧出一排白牙跟着乐呵呵的了。
第38章 浊玉台:四
这一夜阿箬没睡, 她睡不着。
夏末入夜了天便凉快许多,可刮进屋子里的风仍有些暑气,阿箬就坐在桌案旁, 爬伏在桌面上侧脸看向床榻的方向。她实在是有些兴奋, 即便身体疲惫,眼皮沉沉,仍没有半分想睡的心。
阿箬就想这样看着寒熄, 舍不得眨眼。
胡乱的思绪飘到了很久以前, 其实寒熄不是个话多的人, 可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能治愈阿箬的心。
她有许多都是寒熄教会的,认识一样东西, 学习一样东西, 以阿箬这个年龄出发已经很晚,学起来并不那么容易,但寒熄很有耐心。他的性格太好了, 即便他永远都靠坐在高处,不曾真正落入凡尘, 却丝毫没有神明的架子, 哪怕阿箬错上一千遍,一万遍,他都能一笑了之。
阿箬的名字是寒熄起的, 识字也是寒熄教的。当年的她是个肤浅且没有见识的人, 有的只有一颗赤诚的心, 去敬仰意外遇见的神明。
最初学字, 是从阿箬的名字开始, 因为她那时总是给寒熄带来箬竹根, 寒熄便给她起名为箬。他说这是一种植物,与她喜欢穿的青绿衣衫颜色相同,且含着淡淡青涩的芬芳,不像花儿那样娇弱,一旦长成便很繁茂。
阿箬只吃过箬竹根,不曾见过箬竹叶,她也不知道那些湿地里挖出来的根有朝一日发芽长成了究竟是什么模样。
许久之后阿箬才知道人们都用箬竹叶包粽子,热气蒸出来后,的确带着淡淡青涩的芬芳。
她学会了“阿箬”这两个字,闲暇时间便去练习,这两个字是寒熄写在地上让她在土地旁一遍遍临摹的,所以后来不论阿箬学会了什么字,唯有这两个字写起来最像寒熄的笔迹,一撇一捺都学得极致。
他的字迹细瘦、敛藏锋芒,后来阿箬也见识过许多狂放的书墨,那些价值千金的墨宝被无数文人奉为佳作,可她仍觉得只有寒熄写的字最好。
阿箬写对了,他便说一句:“写得不错。”
阿箬要是写错了,他也只会笑一笑,道:“再写一遍,我看看。”
阿箬的字写得丑,寒熄亦不会笑话她,他说字是用来沟通传信,学习和寄托思念之情的。字的美丑,不会影响内容本质,所以她只需学会,不必急于学好。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阿箬在他身上学会了太多,时光流至今时今日,什么都不懂的人成了寒熄,从他教她,变成了她教他。
阿箬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在寒熄尚未恢复的这段时间里,她将神明短暂地牵下了高枝,缩短与之距离。
过去阿箬不敢肖想的事,此刻只要她愿意,都能实现。
她也曾偷偷打量过寒熄的,初遇时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她至少能欣赏得了美丑,那样好看的人就在眼前,谁能不多些旖旎心思呢。
阿箬妄想过的。
看着寒熄的手,她妄想过能碰一碰,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儿,她也妄想过能抱一抱,彼时只要能让她牵到寒熄的一角衣袂她便心满意足了。
事实上,碰过了,抱过了,时时能牵住了,心也就不那么容易满足了。
人,真是自私又贪心的生物。
吴广寄如此,白一如此,阿箬心想,她也如此。
只是她所想所求的,从不在外,她将自己荒谬的心意,深深地埋藏在了敬仰与崇敬之下。
次日一早,阿箬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