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公子一顿,微微挑眉:“这世上有人一生都不做亏心事吗?”
阿箬闻言,牵着寒熄的手不自然地收紧了一瞬,是啊,这世上应当没有谁一生都没有一件亏心事。
“不是丽蝶园里有鬼。”阿箬突然这般说,叫那打杂的连忙瞪向她。
她在做什么?叫她进来便是为了有个理由可以赶走谢二公子的,可她若说这话,这谢随非要住到谢家派人来抬为止!谢家的人一旦来了,他们丽蝶园也就此歇业,日后别想再开张了!
阿箬沉声道:“是云城有鬼。”
此话一出,打杂的怒了,谢二公子却愣住了。
“小哥既然放我进来捉脏东西,便在心里默认了城中有古怪,你们云城为何要将大煞之行围城墙一圈,封锁了城中所有生机?”阿箬将心中的疑惑问出:“白布画朱砂,为压邪诅咒之意,铜镜朝门里,为招魂锁鬼之意,聚阴散阳,滋生邪祟,迟早会将满城的人都给害死的。”
“你少胡说!城墙上挂的那是、那是慈恩圣女像!”打杂的男人道:“白色为纯净,赤色为烈焰,是慈恩圣女奉献救人的象征,是我们为她做的祈祷,怎么会、怎么会是诅咒呢?”
“祈祷?”阿箬觉得他此话可笑:“祈祷应用蝠文送福,祥云乘风,绶带鸟引飞,此类图纹那些白布上都没有,只有朱砂绘制的女子画像,像一张巨大的咒网,网住了一个人的魂魄,阻止对方轮回转世。”
“闭嘴闭嘴!你快闭嘴!”打杂的男人连忙朝阿箬的方向冲过来,他万没有想到自己随便拉来的女子竟然会满嘴疯话:“慈恩圣女也是你能诋毁的?你知道什么?圣女牺牲了自己拯救了我们全城百姓!我们自是爱戴她,敬仰她!又怎会害她!”
打杂的抄起桌上的酒盏便朝阿箬扔过去:“你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那酒盏里还有半盏果酒,朝阿箬扑过来的刹那便有一阵风在她面前吹过,将那酒盏阻隔在外,一泼淡黄色的果酒反洒在了打杂的脸上,迷了他的眼,灼烧着他的皮肤。
打杂的双手捂脸,台上吟唱的歌声停了,那两个陪酒的女人也惊吓地连连后退。
阿箬没动,她只是往后退了小半步,方才那一阵调转果酒的怪风不是她使的。身后凛冽之气传来,阿箬回头看了一眼戴着面具的寒熄,她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可她觉得他应当在生气。
“我没事的。”阿箬的手指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心头砰砰快跳了两下,有些意外寒熄居然会在关键时刻帮自己。
神明大人的反应变快了?
厅内的声音引得丽蝶园里旁人到来,几个男男女女见打杂的捂着脸,连忙围过来,一双双眼落在了阿箬的身上:“这是个外来女子。”
“外头来的人为何要放进咱们园子里?不干不净的,也不知是否带了什么脏东西进来!”
“滚滚滚!滚出丽蝶园!”
阿箬抬眸看了一眼这通三层的空顶,楼内黑气依旧在,淡淡地漂浮在每一个角落里,一旦天黑便会伺机钻入人的身体里,鬼咒生效,必死无疑。
阿箬蹙眉,她恐怕在这地方待不久了。
想要救人不难,可要救一些不分黑白之人,好意也会被人曲解为恶意,那便很难了。
她松开了寒熄,左手掌心朝上,右手食指在手心里画下了一道符,符文闪着赤色的光,吸引着四面八方的黑气。
那些黑气鬼咒像是遇见了血的蚂蟥般拼命往阿箬手心的符文飞来,汇聚成一团浓浓的墨,阿箬的右手握住左手腕,防止手心颤抖,直到所有的黑气都被符文吸收后她才合并五指,猝然一道火焰燃烧,将黑气烧得干净。
城内鬼咒绝不止这一处,不找到根源,今日除,明日还会钻过来的。
阿箬掌心的那一团火叫人看呆了,他们只见那十几岁的姑娘气定神闲地拍掉了火焰,抖落一地黑色的细沙。她理了理袖子,淡然地瞥了众人一眼,这便牵着寒熄预备离开。
阿箬才转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那人问。
阿箬回眸,朝他看了一眼:“便当我是好心来捉鬼的吧。”
“你能捉鬼,可能捉妖?”谢二公子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着的,他朝前一步,浑身冒着寒气,可脸色却红得不像样。
他看不见,手中的折扇被捏得变形,可他能听见,一步一步不偏不倚地顺着阿箬的方向走去。
谢二公子像是被人摁住了喉咙般呼吸困难,他的额角浮上青筋,抿嘴过后再问:“你若有真本事,能捉鬼,可能捉迷惑人心,摄人心神的妖?”
在场的所有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似乎都知道谢二公子说的是谁,可谁也不敢信他居然能这样说。
“谢二爷疯了,快、快去叫谢家的人来!”
“他在说什么?他该不会还想要杀了……天呐,他才是被妖邪附体的那个!”
有几个人冲出丽蝶园,要去谢家找人,哪怕谢家人上门,让他们无生意可做,也好过谢二少爷在丽蝶园突然发疯,又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周围人议论声几乎掩盖了谢二公子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可一句一字都被阿箬听见了。
谢二公子稳稳地站定于阿箬面前:“十年了,不曾有人说过这座城的坏话,此地何止古怪?满城皆是疯子,是那个女人的傀儡。”
他道:“那个女人是妖,只有我知道,因为我挖了自己的眼睛,从此不受她的蛊惑。”
凭这谢二公子的两句话,阿箬便断定他必然知晓城中古怪的内幕。他瞧着非富即贵,说不定能引阿箬找到城中恶鬼,还有,他口中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谢二公子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伸出自己的手,面朝阿箬:“我叫谢随。”
阿箬瞥了一眼他的手,没动,只是抬手牵起了他的折扇,拉着人往外走。
她一左一右各牵了一个,能清晰地听到谢随紊乱的心跳声,阿箬好奇地朝他看去一眼,这个男人……挖了自己的双眼。
“姑娘如何称呼?”谢随问。
阿箬这回认真答:“阿箬。”
阿箬只顾着听谢随说话,牵着他的折扇顺着他说的店铺方向左转右转,没太在意自己牵着的另一个人面具下的脸色,也看不见寒熄的那双眼已经不知几回落在了她牵着的谢随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让他觉得自己和谢随一样。
分明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