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剑连袭逼来,招招狠辣,江离丝毫不惧,甚至不须思虑,随心应对,右臂有伤不便,那便在双手之间切换抛转,交替持剑,青霜剑翻转变幻,锋芒飞旋如星。
武学或许本就简单如斯,他身随意动,剑无定式,唯有自在。
江离沉浸其中,几乎忘却了身上伤痛,他身法本就轻捷,在冰上更如雪絮飘转不定。宁钰应对不及,转眼间身上已添了十余道深浅不一的剑伤,他遍身血染,目露狠意,虚晃一招后,刻意让江离一剑刺中了他的肩头,他借机拽过江离的手臂,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牢牢卡住了青霜剑,另一只持剑的手直攻向江离的要害。
江离忙侧身闪过,右臂受制拔剑不得,他便一脚踹上了宁钰的膝盖,宁钰不防他这一下,不由得半跪了下来,江离紧跟着一掌按下了他的肩膀,持剑的手一推,长剑没过肩胛,准确无误地穿透了宁钰跪曲的小腿,仅余剑柄在外,宁钰双目怒张,终于抑制不住痛呼出声,他折腰后仰的身子弯成了一张长弓,而将他肩腿贯穿的青霜剑正是血淋淋的弓弦。
他一时间痛不欲生,浑身颤抖,终于松开了桎梏,江离当即抽剑退开,宁钰也挣力往后弹开,不待落定,已将内力尽灌注于长剑之内,尖啸着猛掷了过去。
江离扬剑去挡,可那长剑沿一道弧线旋转落下,并未与他交锋,反而正插在他身前冰面上。
心疑之际,脚底忽地传来了‘喀嚓、喀嚓’的声响,江离低头看去,只见冰面上以长剑为圆心,迅速朝四周蔓延开了蛛网一般的裂痕。江离当即欲撤,谁知足下稍一用力,冰面登时哗啦一声彻底破碎,他坠入湖中,瞬间被冰寒彻骨的湖水给淹没了。
好在江离通些水性,并不慌张,然而他刚要游起,手脚上却都传来了一阵拉扯的力量,他努力睁眼去看,水中无数阴影晃荡,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飘摇水草和绳钩织成的湖底监牢之中。
这片湖泊,原来是宁钰保留的最后一计。
江离竭力去挣,想用剑刃割开束缚,可他越是挣动,便被缠裹得越紧,不过几下,就再难以动作了。腥冷的湖水不断地挤入他的喉咙,灌进肺里,江离意识朦胧地极目看去,水面上只有一团摇摇晃晃的暗沉天光。
另一边,江兰泽带领归云众人和那戴着苍白面具的宽袍人交上了手。
原本归云众人看对方的打扮诡异神秘,出手颇为谨慎,多含试探之意,却不料这面具人只知抵挡躲闪,并不出招相抗,于是众人渐渐大了胆子,拥上前去将对方围了起来,各自使出看家本领,虽不能破开对方严密的防御,却也使得面具人一时左支右绌,艰难了几分。
那面具人,自然是被逼上了般若教的季休明,他此刻被团团围住,眼见的一张张面孔俱是熟悉,心中懊悔苦涩,方知中了宁钰的圈套。
既然宁钰的目标是江离,那必定能猜中随同江离一起行事的是归云山庄,而他正是在以此胁迫季休明:其他门派或能被季休明糊弄过去,但归云山庄不可能认不出他的出手招式,若不想身份败露,季休明就必须全力以赴,将归云众人斩草除根!
正如宁钰在酒肆所言,归云山庄的这些弟子无一人能与他抗衡,可季休明紧抓着剑柄,无论如何也挥不出那致命的一剑,他像一头困兽,眼看着牢笼缓慢绞紧,不能求生,亦不敢求死。
三名归云弟子分从不同方向仗剑刺来,季休明凌空一跃,轻巧避过,落地之际,斜刺里猛冲出了一剑,他一惊,忙抬剑挡住,才看清是江怀阳双手持剑,将全身力量都压了上来,额上青筋怒跳地与他较着劲,朝其他人喊道:“趁机快上,把他的面具给我扒下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归云众人高声应和,剑光纷然落下。
季休明几欲崩溃,攥着剑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盯着眼前这个向来带头嘲弄自己的人,只要手上偏移几寸,就能将剑插入对方的心脏。
他手指松了又紧。
“等等!”江兰泽突然出声叫道。
归云众人不由一顿,侧目疑惑地看向少庄主。
“不对劲,”江兰泽匆忙道,“这个怪人身手分明很好,却迟迟不肯出手,明显是在拖延我们的时间!蛊室那边有问题,我们不能跟他这样耗下去了!”
江怀阳闪身后撤,心有不满:“杀也杀不了他,少庄主你说怎么办?”
江兰泽提剑挡在最前,道:“江怀阳你带其他人按计划去捣毁蛊室,我来拖住他!”
江怀阳本在犹疑,一听他让自己为首,顿时抛开其他,转头招呼众人:“跟我走!”
眼看归云其他弟子疾驰离去,只剩下江兰泽与他相对而立,季休明却愈发觉得仓皇无措,再顾不得什么,扭身便要逃走。
江兰泽当即追了两步,叫道:“季师兄!”
季休明一滞,下意识就想摆手撇清,随即又反应过来此举有多欲盖弥彰,一时僵在那里,不再动作了。
“季师兄,我知道是你。”江兰泽走到他三步之外,不再靠近,“我和你这么熟悉,哪怕第一眼认不出来,可到了这会儿,怎么也不会猜错了。”
“……”
“平川镇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你的消息了。”江兰泽道。
季休明笑了一声:“你是想问我怎么投靠了魔教的?”
他的宽袍被寒风吹得鼓起,无悲无喜的面具遮住了面容,看不出情绪,可江兰泽瞧着,总觉得他很可怜,于是问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季休明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沉默了半晌,声音才从面具下闷闷地传出:“你还……关心我啊?”
江兰泽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前些日子擂台比武我输了,归云山庄现在不再是天下第一了。”
季休明道:“我知道,但这不是你的错。”
江兰泽看着他:“那次落败后,我常听江怀阳他们说,倘若你还在山庄就好了,你一定能够胜过那些人,守住归云的声名。”
“……”季休明猛地抽了口气,仰头望向灰沉沉的苍穹,肩膀仿佛被风吹得微微颤抖起来。
江兰泽的话说完了,陪他默然站着,落雪缓缓地覆在他们的肩头发上,一片片绒绒的白。
良久,季休明才再度开口,声音低哑地感慨:“你方才支开江怀阳他们的话说得很好,模样也有气势,兰泽,你长大了。”
江兰泽笑了笑,问道:“原来学会说谎就是长大了吗?”
季休明闻言,跟着也笑了一声:“也许吧。”
“这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
“不能告诉我吗?”江兰泽道。
季休明回过神,摇了摇头:“不,我从没考虑过。”
这就两厢静默,彻底无话了。
江兰泽想,总该说些什么告别,可还没等他筹措出一句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破碎声响,江兰泽心头一跳,连忙循声跑去,季休明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迅速穿过树林,疾奔到了湖畔,一眼望见江离跌落水中,而宁钰浑身是血地爬到对面的岸上,一瘸一拐地往积雪覆盖的树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