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边有石桌石椅,周灼请长乐坐下来时,引长乐进来的小沙弥已经摆好了一应茶具,还配了点心和水果。
“这茶是我在寺里自己栽种的,随你母亲下山后,我带了些过来,你尝尝可吃得惯,刚入口时略有些苦的,吃得几口过后就有甘甜回味了。”
周灼沏茶的手法,极简约,省略了茶道中的许多步,几乎是沏水泡茶直奔主题。
长乐接过周灼递给她的茶杯,略有失神,她想起上一次认认真真的喝茶,还是在云王府,李荣享那杯与众不同的醉茶。
想到李荣享,品一口周灼递来的茶,却也不觉得苦了,只舌尖微微有些发涩,等着再喝一口下去,真有一股甘甜从舌根返了上来,却不是茶味,倒像是一种药草的香气。
几口下去,胸肺自带一股清爽的气来,觉得无比通透。这真是好物,若能要些走……可给李荣享送去。他有哮喘的旧疾,饮这茶最好不过了。
“这味道真是特别,这是什么茶?”长乐大大的眼眸,在茶杯后面望了出来,若是要不到,总要知道名字,可以自己种或是买呢。
“无根,尸弃佛偈曰: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周灼做了一个双掌合实的动作,自然流畅。
长乐觉得要是没她娘搅和着,她这位周叔叔或许真会长伴佛前了。
只是这名字,长乐有点挠头,一听就知道是周灼自己起来的,那这茶肯定也是周灼自己研制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那种。哎,想去外面找是没戏了,还是厚着脸皮要吧。
“嗯,真是好名字,虽然我听不太懂,”长乐乖乖地做了一个未及笄少女该有的可爱神情,“这茶好种吗?周叔叔教教我好不好?”
长乐专注着周灼的瞬间,周灼有片刻恍神,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其华,其华也是这么说的,“你做的糕饼真好吃,教教我好不好?我想做给我娘吃。”那时,他们才多大啊。
长乐想得不错,赢帝确实要留他皇姐一起用晚饭的,可惜萧华长公主不太情愿,心心念念着家里小院中的那口子,却也没有当面拒绝赢帝。那是她的亲弟弟,她也好久没有和她弟一起吃了,正左右为难时,前朝有军报送来,赢帝看后,脸色大变,这也就不用吃饭了,直接堵得肠满胃满了。
赢帝匆匆去了乾元阁,召集朝中大臣紧急开会,萧华长公主不关心前朝政事,借此机会离了宫,赶在晚饭前回公主府。
她刚一进府,就听孙嬷嬷说她那宝贝女儿去了菩提院,心中一急,连进宫去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匆赶去了菩提院。
如风似火进来的她,就看到满叶菩提树下,她的心上人正指着一盆草树叶子,教着她的宝贝女儿学着什么。她那宝贝女儿竟也听得津津有味,时而还偏头地笑着问些什么。场面十分和谐,完全没有她想像中凌乱吵杂的场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长乐还是周灼,都是她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若是他们两个相处不好,她夹在中间要怎么做?还好她的女儿懂事,而她的心上人……
好吧,她的心上人就是一汪清水,周国公府抄家灭门时,他被从山上寺里抓回刑部大牢,都是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表情。
估计只要她的宝贝女儿不破口大骂、百般侮辱,两边绝对会相处和睦的。
之前,果然是她想多了。
“娘,你回来了,舅舅没有留你吃饭吗?”
正跟着周灼学如何栽种‘无根茶’的长乐,一抬头就看到她娘傻傻呆呆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抄手游廊处,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们呢。
“其华,”随着长乐叫娘,周灼也放下手中拿着的一段枝芽,站起身来,落日的余晖里,微微弯起的嘴角,带出一抹让人心安心宁的笑意来。
这一瞬间里,萧华长公主觉得她的人生圆满了,不多什么,也不少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章并一章了,哈哈,厚厚的了吧。评论明天回。再次感谢亲们的支持,谢谢噢。
☆、第52章 隐情
和她娘的心上人周灼处得如同父女一般,长乐一点不觉得有背叛她自己亲爹富昌侯,连一丝丝对不起的感觉都没有。
哎,前一世她爹对她的态度和举动,已经让她寒透了心。她那时心如死灰,便已想过只当没有她那个爹了。
又有这一世她抓包柳承熙和秦珊传回富昌侯府,她爹表现出来的那种护着秦珊、让自己委曲的言语行为,全然不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更让她彻底死了与她爹维持表面关系的心。
还有,她不得不承认,周灼让她娘堂堂一国最尊贵的公主、长公主,品尽千帆依然念念不已、忘之不了,数十年间,无人可以替代,周灼身上的闪光点真是无法用言语诉说得清楚——无论谁与他接触,都会如沐春风、感之良好吧。
她娘下嫁她爹富昌侯时,周灼就已经被她娘救出,送去那座山间小庙里了。
据她娘说送去庙里,不只是为了躲灾,也因周灼其实就是生在佛前的,与佛结缘是与生俱来,兼又生性淡薄、性子温和、与世无争,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地牵绊着周灼,周灼真的会剃渡出家的,没准还会成为一个得道高僧也未然。
这是当天晚上,长乐与她娘离开菩提院时,她娘与她说的。
许是晚间他们三人处得其乐融融,触及了她娘隐藏在心底多年的思绪,这一晚她与她娘挤在一张床上,她娘与她讲了不少当年的往事。
周灼虽出身周国公家,但其母出身卑微又性情软弱,为周国公正室所欺凌,怀着七月身孕还被寻出错处,赶出家门送去家庙,周灼就是在风雨飘摇的夜间,出生在家庙的观音像前的。
一直到八岁前,他都是养在家庙的,而萧华长公主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在那座破旧不堪的家庙里的。
缠上他,简简单单地只因为一盘他亲手做的糕饼罢了。
这一夜,萧华长公主都分外感怀,长乐陪着她娘一块感怀,听她娘讲那些曾经的青葱岁月,最后睡着的时候已是三更天了,第二天不出意外地起不来,睡到日上三杆。
长乐揉了揉昏昏胀胀的头,摸了摸床边,一片冰冷,她娘早已经没了身影,估计是感怀过后一夜未睡,等着天还没亮就扒去菩提院,拉着当事人,继续用实际行动追忆去了。
“留夏,”长乐轻轻地唤了一声,外面立时有人应了,帘子一掀进来一串人,手中各拿侍候用的物什,训练有素,站成了一排。
“小姐,洗漱过后,先用些饭食吧,想吃些什么呢?奴婢这就去吩咐,”留夏做为大丫头,由她来指挥那些拿东西的哪个先上、哪个后上,她嘴上与长乐说着话,手上却没有停下来,眼神到的地方,立刻有人跟上。
“随便来点粥什么的吧,吃点清淡的,”长乐有气无力地说着,想着明天还是自己及笄的大日子,好不了又要折腾一整天,她实在不该这么精神不振的样子,熬夜真是女人的大忌啊。
“是,小姐,噢,还有,刚刚豆子来通禀说是大少爷和欧家少爷来府上拜会小姐,听说小姐身体有恙,便与张伯在前堂说话呢,小姐,用过膳后要不要见见?”
这两个人一大早就过来了,欧家少爷还提了两笼兔子,说是要给他师父当下酒菜、补补身子的。
留夏相当鄙夷,那么可爱的小动物,换个别人送来讨好公主,都是叫公主养着玩的,欧家少爷倒好直接定成美味佳肴了,果不愧是上京城出名的纨绔子弟、京中一霸,想法就是清奇。
“我堂兄?”能叫留夏叫大少爷的,那必是富昌侯府的二房庶子杨易宁。
不过,云王爷肯放他出来了?
听说他自从上次陪自己去了云王府,一直就没能再出来,云王爷把他引为知己,俨然比看亲生孙子还高兴,留在王府数日、彻夜长谈,不知现下何等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