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杨宁治和萧华长公主这婚龄有近二十年了,可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却是连两年都难凑得出的。贵在有个名头,夫妻感情别提,连路人都不如。
提感情什么的,还不如直接提君臣更为稳妥呢。
萧华长公主坐在堂中正座的圆椅里,富昌侯杨宁治坐在下首左位,侍从送上茶水,布好点心果盘,便都由孙嬷嬷带着撤了出去,不算小的堂屋里,只有萧华长公主和杨宁治两个人了,想说什么,更显方便。
萧华长公主右手托着一盏绘有水墨丹青图的粉彩宫制茶碗,左手覆盖在茶碗上面,淡淡地扫了一眼坐在下侧的富昌侯杨宁治,“说起来,你与本宫夫妻一场,像今天这样好好坐着,共饮一杯茶的时候,竟是头一回。”
说出嘴来,真真是可笑啊!
两个人一时间,都是默默无语,直到萧华长公主用过一口茶,再次开口道:“你与本宫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意思呢,你今日来,也是有事要与本宫说吧?那就说吧,本宫听着,你也自觉委屈二十年了,可别在憋着了,趁着本宫还有心情听你说,都一气说了吧。”
这个时候,杨宁治找上门来,总不是单纯来与她喝茶的,她也想把这二十年的恩怨,就此解决,不便再拖下去了。
萧华长公主的性子,杨宁治一向都是知道的,哪怕他们不在一起生活,总归是近二十年的夫妻。
说句有意思的话,他背地里琢磨最多的女人不是他标榜真爱的秦氏,也不是他自己老娘,却是他最最厌烦、恨不得她早死的萧华长公主。
萧华长公主开门见山地把问题推给自己,是萧华长公主一贯的办事风格,从不拖泥带水,开朗大器,这一点,也是杨宁治一直敬佩的,这是围着他转的其他女人,永远也不会拥有的。
杨宁治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每见到萧华长公主都是一副气急败坏又不敢发作的纠结模样,他不急着正面回答萧华长公主,目光发散地望着他脚前那片空地,好一会儿才问:“你早就知道了吧?”都闹去大堂了,还有什么可瞒的呢。
“知道什么?”萧华长公主刚听到觉得这话问得莫明其妙,随后就反应过来,“你是说秦氏母子三人吗?”
杨宁治抬起头来,进堂内这许久,才第一次与萧华长公主的目光相撞。
萧华长公主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里,仍是他见惯了的冷冽高傲,一张雍容华贵的面庞,从不见一丝温柔,或许……也有吧,无论多强势的女人,总有那温情的一面,但绝不会是对着他。
萧华长公主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反问回去:“你觉得的呢?”
却不是在大堂上得知的,而是前些日子,欧子嘉给她拍马屁时与她说的。还保证,这消息绝对保真,有理有据,万无一失,正是小田氏那日早晨抓包秦氏和杨宁泽后,与秦氏撕打时喊嚷出来的。
萧华长公主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大发雷霆,出乎意料的,自己她竟然还笑了出来,仿佛觉得这样……倒是正常了,哎,怪不得长乐这些时日会如此的反常,怕是早就看出端倪来了吧。
只是怕她这个当娘的伤心发怒,没有与她说。
这世道啊,当孩子的越来越懂事了,他们这些当大人的,反倒越来越不明白了。
今日,杨宁治提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对个当面呢。
杨宁治嘴边漫出一丝苦笑,一切都明白了。
“你我夫妻一场,漫漫跎跎过了糊涂的二十年,长公主殿下,别再耽误时间了,我们一气说个了结吧。”
他今日来,就是报着‘必死’的决心的。他玩忽了半辈子,如今,事情逼在绝境了,想躲,是躲不过去了。
“你说得是,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本宫当年与你缔结婚约时,就曾说过,你与本宫的婚姻是非常时期不得不行之事,现在天下太平了,本宫还你自由身。”
萧华长公主说得轻松,杨宁治却觉得讽刺,自由身,他现在要自由身还有什么用吗?他用二十年换来这个自由身,有什么好处吗?
“长公主真是说笑了,这天下是太平了,惟有我……没那么太平!”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抱怨的话,是他不敢说的呢。
“哈哈……”萧华长公主张扬地笑开来,“你与本宫说说,你哪不太平了?妾也有了,儿子也有了,还有一个敢爬公主嫡姐床的庶女,这还不够太平吗?永林伯一生劳苦功高,爵位也只到伯爵,你又为大印国贡献了什么?从伯爵返升为侯爵,还不觉得太平吗?”
还敢说出这话来,简直是给脸不要脸,难道她还要感恩戴德地打块板,把他们杨家全家供起来,一天三磕首、上香火不成?
本就是愿打愿挨的事,又不是她强行下的赐婚旨意,非要嫁给他杨宁治不成的,还不是她口风一露,杨宁治巴巴寻上来的。
当年,和杨宁治一样的,比杨宁治条件好的,她大把可以选来呢。
何苦这些年过去,说得这么哀怨委屈。
“我的侯爵位?长公主别明白人说糊涂话,那侯爵位传到最后,还是姓杨吗?那是我们杨府的子子孙孙继承吗?”
埋了多年的话,今天终于说出了口。杨宁治只觉得心胸一片痛快。
萧华长公主冷冽高傲的目光,慢慢收拢,最后汇成一摊死水,寂静无声。
她想起昨日进宫,与长乐关于这些事的一番长谈里,长乐与她提过……富昌侯府的心结。
竟真是因为这个,连自己的亲生骨血也不愿意照抚,亦可背后捅刀,想要养废自己的嫡女,又以外室子混进杨家充庶子,以后再徐徐图之。
哎,真是人心难测,不管怎么说,长乐总是杨家的骨血,总是杨家的人啊!
萧华长公主只觉得她的一口气被抽走了,也没有那个心情说什么‘长乐也是你们的女儿、身上也流着杨家的血’这种废话了,更是不愿意多看杨宁治一眼,还是直接谈条件来得痛快。
“既然你这么说,那好,一个侯爵,本宫还不至于搂得太死,你与本宫也算得夫妻一场,这个爵位本宫还你……”
这爵位当初她看得紧,不过是想给长乐留条后路,昨日见了长乐,长乐说她不愿意要,甚至不愿意再回富昌侯府。
长乐已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她出生既已姓江,就不在是杨家的人,还说愿意还爵位于杨家,只当把身上这一半的骨血永永远远地还回去,再不愿意与之有任何牵扯了。
长乐都舍得了,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她女儿日后难道还嫁不得一个侯爵位以上的男人吗?
纵是嫁给李荣享那个腹黑骚狐狸,最次也是个亲王爵。
咦,好像,想着想着,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去呢?
萧华长公主说到这里时,杨宁治的脸上已经露出巨大的惊喜,本是晦暗的脸色,一下子放得光芒万丈出来,“你……你说得……是真的?”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萧华长公主会让他捡那么大的便宜出来。
“本宫金口玉言,”萧华长公主一双凤眼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冽,接着又道:“本宫这里有两条路可选,纵使我们合离,也都可以保住你们杨家的爵位,只不过……位份不同罢了。”
这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她江其华半辈子骄傲,被杨宁泽和秦氏这一双下贱男女算计,已是奇耻大辱,想让她轻轻松松把爵位送出去,做梦!
杨宁治早有心理准备,皱着眉头连忙问道:“哪两条路?”只要能把爵位拿回杨家,死路他也得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