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五岁被我师兄从冥山救回浮沧,从那以后就一直留在山上修行,这还是我头回下山历练。”云繁托腮望着曲弦回道。
曲弦的眸却是一垂,盯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掩去几分失望。
他也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打着找萧留年的借口来这里不过为了见她,试探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出她是幽澜的蛛丝马迹,可问得越多,她身上幽澜的痕迹就越淡。
一个是从小流离失所的魔修,一个却是在浮沧山受尽宠爱的仙修,光这仙魔之别,就足够说明她们不是一个人了,她五岁入仙门,在浮沧众长辈师兄师姐的照拂看顾之下长到十八,这是三宗皆知的事,做不了假,更加不可能是幽澜。
思及此,曲弦放下茶盏抬眸道:“云道友若有兴趣,改日到了西洲,我亲自带你游历西洲名山大川。西洲虽然比不上浮沧,却也有许多险峻灵山值得一观,还有不少秘境异宝待探寻。”
“真的?”云繁神色一振,喜道。
看着眼前这张与幽澜一模一样的脸庞浮现着小女孩般好奇,曲弦点头:“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师兄肯放人……”
他话没说完,就见她脸一垮:“我师兄不会放我去西洲的,等到我可以去西洲,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没关系,我的承诺永久有效,只要是姑娘来,我必定奉陪。”曲弦说话间举杯敬她。
“那就多谢曲道友了。”云繁复又笑起,兴致勃勃问道,“对了,同我说说你和我师兄在归溟都遇见了什么吧?师兄是个大忙人,都没空和我闲谈呢。”
“提起此事,曲某也得谢过云道友,若是当时没有云道友千里之外的相助,恐怕曲某也要交代在归溟了。一人一次,我们两扯平了。”曲弦回道,一时又有些感慨。
他与萧留年身陷归溟时,又怎能料到鹤玉的另一头,竟是个长得与幽澜一模一样的女人。
“我也只是协助师叔们而已,没做什么。”云繁道。
“你做得够多了,归溟那里的修士都在传,浮沧有位聪慧过人的小师妹,你的名气早就传遍三仙山了。”
“真的?”云繁眼睛一亮,“我不大不小也算是个人物了?”
“可不是吗?不过依在下所见,百闻不如一见,云繁姑娘比外间传闻更加明艳动人、冰雪聪明。”
曲弦语毕,就见云繁在自己的恭维下掩唇而笑,发出银铃般的笑音,他便也勾唇笑起。
两人在院中又聊起归溟之事来,相谈甚欢,云繁三番两次被逗得发出笑声,转眼一个下午不知不觉过去。
“对了,归溟一直由三宗负责镇守,那地方极险恶,曲道友怎会跑到去?”聊得差不多了,云繁忽然好奇问道。
“我是去归溟寻一件先人之物。”曲弦淡道,不欲多谈。
“先人之物?曲道友的先人也曾参加过昔年归溟征战吗?”
曲弦微颌首,又见云繁满眼未化的好奇,不觉失笑,情不自禁伸手抚向她的头,道:“再过段时日,你就知道是何物了。”
云繁闻言一怔,不解这话中意思,待要想办法再套话,却见他的直勾勾盯着自己,仿若陷入某种迷障中。
傍晚时分,天际红霞满布,火烧般炽烈,将倚在廊下的少女衬得鲜艳张扬,那身寡淡素净的衣袍再遮不住她的明丽,恍恍惚惚之间,像极了在幽澜山时远眺落日晚霞的女修。
幽澜山有这世间最美丽也最灼艳的落日,这是幽澜当年将洞府挑定幽澜山的原因之一。
因为她喜欢夕阳,喜欢这样绚丽燃烧的色彩,像生命走到尽头时,倾尽所有幻化的光芒。
“幽澜……”曲弦喃喃道。
这样的霞光下,他似乎看到当年眺望远空云霞的人再次回到身边,原本抚向她头顶的手缓缓探向她的发,抚向这张魂牵梦萦的脸。
只是尚未触及她的发丝,一道冰棱破空而来,打在意乱情迷的曲弦手背,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细长血痕。曲弦的手凝固在半空,未及回神,一阵罡风涌进他与云繁二人之间,将他生生震退数步。
“曲道友怎会在此?”冰冷沉敛的声音响起。
云繁抬眸,只见萧留年已经闪身站在自己身前,拦去曲弦的所有目光。
那厢门口处也匆匆跑来数人,却是慕渐惜等人赶到,皆如临大敌般盯着曲弦。不消说,先前曲弦的举动,尽数落入她师兄眼中。
“萧兄,云道友,抱歉,我失态了。”曲弦回过神来,抱拳致歉,“云道友她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交旧友,我一时之间……总之,非常抱歉。”
闻得此言,萧留年忽然想起同陷归溟之时,他常抚的那把名为“幽澜”的仙剑,以及那段来不及告诉他的故事……他嘴里的这个故人,莫非是那把剑的主人?
思及此,萧留年眉头紧拧成川,声如冰雪般道:“哪怕长得一模一样,她也不是你那位故交旧友。曲道友,我希望你记清楚,她是浮沧山的小师妹,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曲弦沉默着,只将目光望向云繁,可她被萧留年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他再看不到她的面容。
“我记清楚了,多谢萧兄提醒!”他没再多说什么。
“不知曲道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萧留年这才缓和语气问道。
“一来是探望令师妹伤势,二来是替阴山的几位修士请萧兄前往赴宴。”曲弦说话间取出一张邀帖,又解释道,“阴山诸修风闻萧兄到此,又替众人铲除了黑袍老怪,有心结识萧兄,想邀萧兄赴宴,故请我前来送帖。”
萧留年接过帖子并没打开,只道:“有劳曲道友替我转达,多谢阴山朋友的好意,在下心领,不过山门还有要务在身,不便赴约,还望见谅。再说,铲除黑袍老怪的人是曲道友你,要谢也是谢曲道友,我只是救人罢了,不敢居功。”
“我懂了,一定代为转告。”曲弦并没多劝,似早就料到他的决定般,又拱手告辞。
“恕不远送。”萧留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曲弦走到院门处,萧留年忽又扬声道:“曲道友,在下十分感激阁下此前出手相助,帮我救出师妹,这份人情萧某记下了,他日必还。”
只这一句话,就将人情全都揽到他的头上。要救人的是他,曲弦出手帮助的也是他,和云繁一点关系都没有。
云繁听出他这言外之意,垂眸微笑——师兄这是要将她与曲弦划清界限呢。
曲弦脚步微顿,待萧留年说完之后,方头也未回地离开了秋夕涧。
萧留年目送他离开,阴山全是魔修,曲弦知他为人,魔修之宴他怎么可能参加?不过是拿着这事作幌子,借故接近云繁罢了。
思及此,萧留年“啪”一声将那邀帖掷在桌上,道了句:“醉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