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角落找了个座,何川舟抽出筷子,想想用纸巾擦了一遍,递到周拓行手上。
空气中飘荡着的酱香以及四面环绕着的嘈杂,都带着一股浓烈的烟火气。
周拓行身处其中,心神却飘荡在外,怎么也拉不回来,盯着墙上的蓝色菜单看了许久,最后是何川舟帮他点了碗牛肉面,说是这里的特色,还可以。又点了几盘小炒,过去付了钱。
等老板上菜的时间里,两人就跟陌生人一样沉默对坐着。
何川舟低头查阅手机里的信息,周拓行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在那有些虚幻的喧嚣里,周拓行不由地想,何川舟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觉得他的心情并不重要,或是甚至不用三言两句就能解决好,所以不必在意。
何川舟回完同事的信息,将手机屏幕盖到桌上,见周拓行面色阴沉,说:“这次将就一下,下次再请你吃饭。”
周拓行这时才冷冷吐出一句话:“你还欠我一顿饭。”
何川舟说:“什么时候?”
“看来你现在很健忘。”周拓行平视着她,“以前何叔给我五块钱,雇我陪你一天。你直接把钱抢走了,后来没还我。”
那时候学校在放暑假,不用每天上课,周拓行白天在街上游荡,没了去处。
他想去赚钱,可又找不到机会,问了好几家店,即便只要不到一半的酬劳,老板也不敢招他做兼职。谎报年龄,对方根本不信。
最后何旭给了他五块钱,说何川舟今天不高兴,也没有朋友说话,让他陪一天。
他很需要钱,知道这样有哪里不好,但还是同意了。
他陪着何川舟坐了40分钟的城乡公车,抵达郊区,又走了接近半个多小时,才知道何川舟是过来给她妈妈扫墓的。
周拓行知道她心情应该确实不好,一路上都忍着没说话。临近目的地时,路过一家花店,何川舟忽然停下脚步,返身问他:“我爸是不是给了你五块钱?”
周拓行有点慌。
七月的太阳灼热毒辣,他一路上没喝过一口水,脸上皮肤被晒得发红,嘴唇也干得起皮,开口的声音混着嘶哑:“……有。”
何川舟伸出手:“给我。”
周拓行愣了下,不敢置信道:“何川舟你是个人吗?我怎么说也陪你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何川舟根本不讲道理,直接伸手要去掏他的口袋。
周拓行躲了下,有点委屈,又很失望,最后还是站在原地,把钱给她了。
他当时穿着校服,a中的校裤一般有两层,里面是一种纱网的材质,在酷暑的季节穿有点太厚了。一张陈旧的纸币被他的汗打得湿涔涔的,捏在手里只有一小团。
何川舟跑进花店,挑了几支颜色鲜艳的花。
周拓行独自蹲在路边拔着高长的野草,手臂跟手心被叶片锋利的侧面割得发红也没在意,只将下巴搭在膝盖上闷闷地生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可何川舟拿着花出来时,他实在忍不住吐槽:“谁扫墓会买玫瑰啊?”
何川舟说:“好看,我妈喜欢就行。”
此时服务员将面端了上来,扑腾而起的热气不及当年夏天的万分之一。
浓油赤酱的红上飘着氤氲的白雾,何川舟隔着朦胧的烟气叫出他的名字:“周拓行同志。”
何川舟两手搭在桌上,认真且严谨地替他补充了这段悲惨回忆的后半截:“下山的时候我不是请你吃冰棍了吗?还给你买瓶水了。回到家后又请你吃了碗面。不止五块钱。”
周拓行胸腔里憋着的一口气陡然就泄了。他掀开眼皮,挑了挑左侧眉梢,绷紧的五官线条柔化了点,小声地道:“你还记得啊?”
何川舟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这就是你造谣的资本吗?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
第13章 歧路13
其实周拓行对后面的那段回忆印象要更深刻一些。跟用最锋锐的刀斧凿过似的,每一幕都带着无比深的轮廓,无比浓的色墨,留在他脑海里。
只是他觉得那段经历对何川舟而言,应当是乏善可陈,就跟她哪天出门吃了什么饭一样,并不值得过多留意。
他没想到何川舟真还记得。
当天下午,两人拜祭完从山上下来,周拓行隔着半米远的距离跟在何川舟身后,全程没再说一句话。
路过山下的小超市时,何川舟又停下脚步,回身看了周拓行一眼。
“我身上没钱了!”周拓行当时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惊恐了,“你不会还要我倒贴吧?!”
何川舟慢悠悠地道:“紧张什么。要不要吃冰棍?我请你。”
周拓行对她的信用暂时存疑,何川舟也没再说什么,兀自走进去买了两根绿豆味的棒冰,神色淡然气场霸道地往前一递:“喏。”
周拓行被酷暑的热气蒸得头眩目晕,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的,浑身发软像踩不到实地。从何川舟手里接过东西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拆开包装咬了一口,清爽的甜味与强烈的冰凉,骤然将他从快要融化的虚幻感中拉了出来。
他抬起头,望了眼辽远旷谧的天,所有纷杂的思绪跟琐碎的心情,都如同那几抹不可捉摸的云,渐渐消散开来。
何川舟将他拉到一排树荫下。
两人的头发被汗水打得湿透,衣服也被浸染成深色,站在绿意投下的阴影中,安静注视着这个夏天描绘出的风光。
远处的蝉鸣如同大地沸腾时的呼吸,一阵高过一阵。
席卷而起的热风穿过林叶树梢,声势浩大地在寰宇间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