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视线落狭小的杯口,五指收紧,喉咙有种干得发疼的错觉,却没喝水,回忆着道:“上个月吧,我傍晚工作结束,坐公车回家,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两个地方相隔较远,公车不能一路直达。刘光昱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在她换乘的中途,忽然将她拽进了无人的角落,用一把水果刀抵住她的脖子。
刘光昱身强力壮,几乎只用一只手就能制住她,保洁吓得发懵,差点直接软倒在地。
“他问我认不认识袁灵芸。我当时真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就说不认识。他很生气,对我低声吼了半天,拿刀在我脖子上比划,我才知道他问的是谁。”
屋内交错的光影,让水面倒映不出她的脸。蒸腾而起的热气很快在杯壁挂上了一层细小的水珠。她用手在杯口擦了一遍,皮肤被烫得发红,指腹湿漉漉的。
“我就把我看见的告诉他了。就是我告诉你们的那些事情。”
徐钰眉头紧皱:“你之前没见过刘光昱,还被他劫持,你后来活着你为什么不报警?”
保洁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仿佛冰冷刺痛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大动脉上。
她当时太慌乱了,以为刘光昱真的要杀自己,事后才发觉,对方纵然再疾言厉色,怒目切齿,也没真的割伤她。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同时也觉得这种极具讽刺风格的结局意外地适合自己——苟且偷生的人最终凄惨地死在无人的街角,如野花野草一般构成这座城市冷漠中的一笔。
她心下甚至还生出一丝解脱,终于不用再在死亡的恐惧里浮沉了。
然而在心脏开始失误跳动,即将晕厥过去之前,与她距离仅有不到一掌的面孔,霸占了她全部视线的那张脸,比她更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
一双眨也不眨,分明带着狠厉的眼睛里,闪过微芒的水光,又顺着他绷紧的唇角流下。
素冷的夜光在他的瞳孔里变得杂糅,又被一团漆黑所吞没。
她忽如其来地一阵心悸。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
刘光昱不仅把她背到了急症室,还给她付了医疗费,之后直接走了。
保洁坐在灯火明亮的病房里,恍恍惚惚。大脑一阵眩晕,耳边是阵阵鸣响,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看浅蓝色的窗帘布,眼前会浮现刘光昱淌着泪的眼睛。
看对面病床上的年轻人,也会想起刘光昱那张隐忍克制,却显得十分哀痛的脸。
那种无声的疼痛几乎只是短短数秒就引起了她的共鸣。
比绝望更深沉一点。
比撕心裂肺更残酷一点。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正因为如此,那种无法描述又滂沱而下的情绪,让她也捂着病床的被子开始痛哭。
她分辨不了什么叫好人,没有那么清楚的标准跟界限。
刘光昱天生一副市井皮囊,满身戾气,劫持她、威胁她。
陶先勇衣冠楚楚、光彩体面,热衷慈善投资,给她工作、给她钱。
可是如果非要在这两个人里比较,她觉得刘光昱更像是一个好人。
这种不合常理的判断,让刘光昱在第二次找到她的时候,她不仅没有报警,反而选择了帮助。
反正她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所谓?
保洁低声到近乎喃喃自语:“他连我都不忍心杀,我以为他也不敢杀陶先生,只是想跟他聊聊。”
何川舟垂下手,把照片还给徐钰,弯下腰,两手撑在膝盖上,靠近了她问:“他让你做了什么?”
“他没让我做什么。他只是让我把钥匙交给他,找人重新打了一把。帮他确认陶先勇回广源小区的时间,以及让我私下通知袁灵芸,以后别再去了。”保洁顿了顿,补充道,“他还跟我说,如果警察问起我,让我别说谎,我骗不过你们。”
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保洁冲何川舟虚弱地笑了笑,两手捧着喝了一口。
徐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头有些酸涩,还有点发闷,跟笼着团阴雨天的黑云似的。
他们一直认为保洁没有说谎的动机,然而人类情绪的复杂性,注定了有些时候的动机是不可琢磨的。
诸如这一次。
大概是同样来自于底层人士的同情吧。
何川舟说:“你需要跟我们去分局再做一个详细的笔录。指认刘光昱。”
保洁扶着沙发背站起来,脚步有点颤颤巍巍,看着竟是憔悴了不少。
何川舟站在门口耐心等着,又补充了一句:“多穿件外套吧,夜里凉。”
保洁“嗯”了一声,从衣服堆里抓出一条围巾,小心翼翼地系上了。又在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的棉衣。
她走到何川舟身前,笑着道:“谢谢你啊,警官。”
何川舟视线微低,看着她的脸,说:“我不知道你需要谢我什么。”
保洁还是笑,说不上开心,不过笑容很纯粹:“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人真的很好,警官。”
何川舟想不明白,更有些无法理解。
多数人都觉得她冷酷、严厉、不留情面,乃至是阴森可怖。
这个人被她戳穿了假面,却觉得她很好。
大抵是真没感受过什么温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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