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知新跟被掐住脖子似的,立即收声,将脑袋压低一点。
黄哥认真问:“你干嘛逗他呀?小周同志看起来可是个正经人,跟咱们小新不一样。”
邵知新:“?”他难道不是个正经人吗?
何川舟倒了杯水,转过身来时,杯口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不过下弯的眼睛带着明显的笑意,说:“你不觉得逗他很有意思吗?”
黄哥正了正自己的衬衫衣领,严正劝告道:“何川舟同志,请不要败坏我们分局在外的伟岸形象,否则以后热心市民过来,我们很难接触。你这样会造成误解。”
徐钰点头附和。
邵知新眼神滴溜溜地转,在何川舟身上逗留许久,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何川舟应该是那种超脱世俗,不为外物所动,乃至连基本的欲望追求都已经抛之脑后的领导。而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带一点恶趣味,不那么伟光正的形象。
“把你的思想收一收,你没学过表情管理吗?”黄哥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笑骂道,“咱们何队又不是练邪功的。”
黄哥清清嗓子,一掌拍在桌面上:“什么时候让他请我们吃饭?这顿饭可不能少啊!”
何川舟说:“你自己问他。”
第41章 歧路41
何川舟认为这件事情已经算作结束, 虽然周拓行跟她说会有满意的结果,但她并不抱太大希望。能结束网友的质疑, 在她这里称得上皆大欢喜。
警察挨骂是很常见的事, 不管做得好不好,身为执法人员,天然要面对更严苛的标准, 网友潜意识是偏帮弱势人员的。
人民对警察有一种默认的印象,觉得他们应该强大、铁血、包容。既可以为大众解决各种困难,维护社会治安,又能不惧刀锋跟胁迫,勇敢无畏地冲锋在危险第一线, 同时最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客观, 不计个人得失, 永远豁达从容。
这种印象同时会给警察带来荣誉跟光辉, 说不上好或者坏。
因此众人不乐意听警察诉苦, 也很难体谅他们因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而惊起的忧郁跟烦躁, 这对普通民众而言没有代入感, 还会破坏警察在他们心中一贯的威严形象。
何川舟已经习惯了。
舆论的关注就像一阵夹霜带雪的冷风, 个人的喜怒影响不了风的来去, 而这场会带来换季感冒的狂风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等它带着呼啸的纷扰浩荡消逝,自己收拾收拾心情, 就该继续前行了。
只是何旭又一次遭受无端的非议,让她有点如鲠在喉。她可以不介意网友对她的指责, 却会为何旭觉得不值得。
傍晚时分, 阴沉了一个下午的天开始飘起小雨。
a市的春天总是在晴雨之间交接, 不过下的雨大多是温婉的, 密密匝匝的小雨滴像透明的绒毛一样落在抽新的枝叶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柔和声音。
在白雾似的细雨笼罩下的城市,有种幽静温雅的素美。
邵知新推开窗户透气,清爽的凉风冲进来,卷走一部分沉闷的热意。
黄哥下午带着几个兄弟出去蹲守嫌疑人,因此办公室的座位空了大半,没人说话,显得有些冷清。
沉静中,徐钰忽然大喊了声:“何队!”
邵知新刚要坐下,被她这声气势如虹的吼叫吓得猛一哆嗦。
这种时候,如果换成是他,肯定会有人训斥他一惊一乍。徐钰的待遇果然比他好多了,何川舟只是淡淡问了句:“怎么了?”
徐钰说:“看新闻!我给你发链接了!”
徐钰直接发在工作群里,邵知新也点了进去。
链接跳转,是一段视频。发布的账号是本地一个专门报道民生的电视台。这个节目在全国范围都很有名,出过好几次爆火新闻。
从标题来看,他们专门做了一期何旭相关的调研。
办公室不同方位相继出现视频播放的背景音。
记者举着话筒,表示有人联系到他们节目组,对于网上热议的民警何某事件有话要说,他们今天带大家了解一下真实情况。
镜头随着他的手势转向他对面,广场的空地上站了二十多个人。从青壮年到七八十的老人都有。
最中间的一老爷子快步走了上来,等记者说完开场白,招招手表示自己要发言。
记者:“您说。”
“我,紫阳街道的住户,我以前住在前头的那小巷子里,现在搬家了。何旭当警察的时候,我家离他们派出所不到五百米。我可以举身份证实名证明——”老爷子深吸一口气,面皮抖动,蓄满了力说出的话,到最后一句却变得低沉,多出了一丝颤音,“他是个好人啊!”
边上人头攒动,好些人想往前挤,记者跟摄像忙示意他们冷静,不要推攘。
老爷子双目浑浊泛黄,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此时泛出些微的红,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惋惜。
“我儿子给我念,说有人在网上爆料何旭暴力执法,谁啊你们是?住哪儿的?有本事出来我跟你理论理论!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了,每天下楼去公园附近溜达,顺便看他们处理各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就没见他生过几次气!当年紫阳街道大半的人我都认识,几个人不说他好?请问你是哪个打老婆的人,还是哪个骗别人医药费的混蛋啊?你说!”
记者凑近了他,点头安抚道:“大爷您别生气,您认识何旭是吗?”
老爷子说:“我当然认识!何旭家附近有个小孩儿,爸爸坐牢了,家里其他亲戚都不想管,是何旭经常给他送饭,带他去医院看病,有事儿没事儿帮他跑手续办文件,街道社区都知道的。你说这样的人能是坏人吗?”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直接抓住记者的手腕,掰着他的话筒转向自己这边,担心观众听不清楚,扯着嗓门大声道:“我知道何旭,我对他印象特别深。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就老来烦我,他这人是真的很烦!我老师都不想管可他总管我,在网吧里看见我要逮我,在街上走访看见我又要逮我。我那时候是真生气的,觉得他这人屁事儿特别多……”
他说的分明是控诉的话,语气也十足地犯冲,到后面却呛出一丝哽咽的味道。
身后有人拍他的脊背以作安慰,那熟悉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悲从中来,他知道这种时候哭会显得自己特别没出息,可周围的环境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干脆低下头半捂着脸宣泄出来。
“我是烦他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我骗过他十块钱没还他,拿去打游戏上网了。他后来见到我,也不生气,只说你那么聪明,怎么不去上学呢?他是第一个认真在我身上找优点拼命夸我的人。我爸妈对我都没耐心,我爸见着我就想抽我,只有他愿意跟我谈心事。我甚至觉得我不配。他人特别好,真的。我求你们别骂他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记者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他,青年避开镜头,胡乱擦了一把,退后人群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