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显文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想拉住她,可惜抓了个空。
郑尽美侧身离座的画面不停回放,并随着他的想象细节变得越发丰满。
她肯定还穿着五六年前买的那件旧外套,领口跟袖子都被磨得褪色,衣服版型也大幅走样,颜色看着灰扑扑的,只有她自己喜欢。
郑显文张口叫了声“妈”,想劝她给自己买身新衣服,画面已经随着时间线开始倒流。
狭小晦暗的客厅里,十几人混乱的脚步声被凶狠的叫嚷跟凄厉的哭喊声所淹没。
郑尽美站在人群外围,被几个债主粗暴地推攘,一次次地冲上前,又一次次被抓着衣领往后拽去。
拖拽她的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手上力气大,对她态度粗暴。郑尽美被推得站不稳,两次撞到墙上,头晕目眩中又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辨认好方向想挤过去。
眼见有人举起刀要砍郑显文的手,她动作顿时变得敏捷,一下子扑了过去,哭喊着道:“砍我的,砍我的!你们别这样对他!”
郑显文没看她,被打得鼻青脸肿,艰难扯出一点笑容,跟对方商量:“好好说话嘛,不至于吧,法治社会啊。”
郑尽美抱着他的头痛哭失声,眼泪顺着他的额头低落下来,瘦弱的身体整个都在发抖,明明惊恐万分,却不肯松手。
郑显文朝边上偏了下头,避开郑尽美的眼泪,还脑子不清楚地道:“咱们是做生意,生意亏本很正常的,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帮你赚回来。”
这场闹剧直到民警上来敲门才得以结束。
郑显文被两个警察小心抬到一楼门口,守在边上等着救护车赶来,郑尽美一直留在楼上,过了许久才抓着扶手颤颤巍巍地下来,最后几步路趔趄了下,差不多是爬到郑显文身边,用力握住他的手,已然被吓得失魂。
郑显文看了她一眼,用力回握了下,仰着头跟边上的民警说话。
民警都烦了,指着他说:“你先闭嘴吧。看看你妈都成什么样了!”
郑显文想不通,他怎么会那么冷血无情?
每一幕都触目惊心,森凉可怖。
郑显文忽然回忆起他上一年级的某个晚上,郑尽美因为临时加班不能过来接他。
学校关了门,他一个人坐在路灯下乖巧等候。有不少路人过来问他,他都摇头。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郑尽美终于风尘仆仆地赶来。
她放下手提袋,愧疚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关系。”郑显文主动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我长大了!”
郑尽美蹲在他面前,抚摸着他的脸道:“文文长大了呀?”
郑显文用力点头:“嗯!”
郑尽美柔声问:“不用妈妈照顾了吗?”
“嗯!”男孩儿握紧拳头,“我可以照顾妈妈!”
郑尽美笑得漂亮灵动,抬手摸他的头,说:“妈妈真开心。”
过了会儿将他抱进怀里哭了出来。
郑显文的悔意像找到出口的泉水一样迸发出来。
如果他一直像小时候那样懂事就好了。
郑显文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脸上带着湿润,抬手一抹,全是泪渍。
他坐了起来,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等这股悲伤翻涌过去。
这天夜里,他久违地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又很快死了过去。
他荒唐、滑稽的前半生,至此才终结。
何川舟保持着沉默,半晌等不到他再开口,才出声道:“你觉得是韩松山害了她?”
郑显文的眼珠机械似地缓缓转了过来,问:“难道不是吗?”
何川舟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
“起码他要负责任吧。”郑显文说,“起码他应该付一半的责任。”
张队插了句话,浑厚有力的声音稍稍打破了空气的沉凝。
“所以你决定要杀了他?”
郑显文说:“我本来没想杀韩松山的,我只是觉得他应该付出一点代价。”
张队:“所以你想怎么做?”
“能让他伤筋痛骨的,只有利益。他活着的意义只是为了钱。”郑显文毫无感情地说,“出狱后我没有马上去找他。因为我在他眼里已经是个废物,就算找他,他也不会搭理我,顶多陪我演一演父子情深,再说一堆自以为正确的大人物感想。我懒得看他那副嘴脸。我要等机会。”
“你……”黄哥挠了挠眉毛,“等到了吗?”
倒不是他有意嘲讽郑显文,而是这个人的本领大半是从韩松山身上学来的,不仅被老狐狸耍得团团转,时候还浑然未觉。本领跟手段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郑显文低头闷声笑了出来:“好歹我在他身边跟了那么多年,就算他满嘴谎话,偶尔也会吐露一两句心声。而且他太自大了,在我面前吹嘘自己的时候从来不加掩饰。”
“他很瞧不起陶先勇,同时又眼红光逸的发展,不止一次说过陶先勇本质是个道德败坏的小人,偏偏喜欢营销自己热爱慈善。他认为陶先勇的成功全靠别人的提携,创业的第一桶金是靠卖女求荣,坚定认为陶先勇跟他的公司不会长久。”郑显文顿了顿,讥讽道,“看吧,同性相斥啊。同样他们既了解对方的卑劣,又深谙自己的无耻,都是一路货色。”
黄哥飞速瞥了眼何川舟,狐疑地道:“韩松山跟陶先勇之前不是有过合作吗?他们相处得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