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林露出落寞的神情,最后只说了一句:“算了。”
后来江照林开始学医,才知道这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在陶思悦不正确的认知里,何旭没有那么崇高。他收了沈闻正的钱,偏颇地劝告陶思悦不要报警,结果被陶先勇误认成是强^奸案的嫌疑人,在维权的过程中承受不了社会舆论自杀了。
陶思悦从来是脆弱的,像一碰就碎的玻璃,接踵而至的打击彻底摧毁了她的精神世界,乃至是信念跟求生的欲望。
对于那个年纪的陶思悦来说,无论是自身被侵害的遭遇,还是父亲的残酷背叛,亦或者是亲眼目睹的何旭的死亡,每一个都是她不能面对的现实。
江照林为此深陷怅惘。
他有时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陶思悦不用再体验那样的痛苦。有时候会因为独自背负这个秘密而感到异常的孤独,长久在羞愧与内疚中煎熬。
他无法残忍地将陶思悦深埋下去的记忆重新挖出来,又无法坦荡地面对何川舟的疏离跟冷漠。他用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却只能跟当初的陶思悦一样,用逃避的方式去应对惨淡的现实。
直到陶先勇去世,各种相关的文章重新进入大众视野,陶思悦才断断续续地想起来一点。
可是维持了十多年的观念让她难以分辨事实,她开始饱受噩梦的折磨,在时隐时现的记忆中再一次变得敏感、消极、喜怒无常。时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然后又摇头试图欺骗自己。
美梦总是似假还真,可是一旦被戳破,就再也无法复原了。哪怕陶思悦织出来的那个梦也并不算多么美好。
韩松山的死亡消息传出来时,江照林刚做完手术。他看见新闻,请了一天假,去小餐馆里点了半瓶白酒,跟隔壁桌的陌生人笑着聊天。
等到深夜,他在楼下买了一袋水果,脚步轻快地回家。
陶思悦问他要不要去给陶先勇扫墓,江照林面带厌恶地拒绝了。
陶思悦问他为什么,他忘了自己当时找的是什么借口,多半是忙碌。脱下衣服后,他大脑发热地说了句:“死了就死了,真应该庆祝一下。”
陶思悦站在没开灯的走廊上,身形单薄影子细长,声音彷徨而凄怆地问:“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江照林转过身,目光深沉地凝望了她许久,恍惚地似在催眠自己:“我是为了你好啊。”
陶思悦忽然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低吼,抄起房间的东西疯狂发泄。有一个烟灰缸朝江照林飞了过来。
鲜红的血晕开,顺着眉骨往下滑落,迅速淌过他的眼睛,湿了他半张脸。
烟灰缸碎了满地,陶思悦也怔住了。
江照林摔在地上,脊背靠着沙发,勉强坐着,片刻后抬起头,没有起身,也没有去摸自己的伤口,只是颓然地看着她。
他那时候觉得太累,真的太累了,酒精的麻痹让身体感觉不到太强烈的疼痛,可来自心口的钝击比以往都要沉重,仿佛能将血肉磨成齑粉。
他害怕自己又口不择言地说出什么,所以从陶思悦家里走了出来。
现在想想,陶思悦当时可能是终于清醒了,狰狞的伤口又一次被剖开,零零落落地布满全身,还要添上些新的伤痕。
现在她一无所有,不惧跟王熠飞做任何事。
“我到底是哪里错了,是因为我想要的太多吗?”江照林低下头泣不成声,“我只是希望你们都不要那么伤心,为什么?我这样真的很贪心吗?可能我真的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他抓着何川舟的手无力跪到地上,低着头,想靠近何川舟又不敢,绝望地说:“对不起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哥单手捂着下半张脸将视线转向窗外。
何川舟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发,看见被隐藏在杂乱刘海下未好全的伤疤。
江照林后仰着头,恳求地道:“你救救她吧,她要是有的选,一定不会让何叔那么不明不白地走的……她不是故意的,我的错,其实都是我的错!”
何川舟看着他浸满阴郁的眉眼,伸手抱了他一下。
江照林自胸腔里发出一声呜咽的闷哼,一瞬的僵硬后,再难自控,失态地痛哭起来。
何川舟拍了拍他的背,松开他说:“都没事,你先去边上待着去。”
第80章 歧路80
黄哥跟着何川舟往办公室走, 脚步略慢,落在后面, 从兜里抽出一根烟, 夹在指尖闻了一口。
何川舟回过头,见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问:“怎么了?”
“没什么。”黄哥把那根皱皱巴巴的烟重新揣回兜里, “我在想,如果何旭在的话,不需要你这么大度地去体谅别人。”
何川舟顿住脚步,等他走到跟前,一本正经地说:“倒也不是。我从小就特别坚强, 懂得宽以待人。我妈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 我爸让我借住在同事家里……”
黄哥敏锐地察觉到她要发表一些不正经的宣言, 抢答道:“叔叔阿姨特别喜欢你, 从来没见过那么懂事听话又聪明的孩子。等你要离开的时候异常舍不得, 哭着让你爸再把你借给他们养几天。”
“倒也没有那么厉害, 不过确实比较讨人喜欢。”何川舟摆了下手, 谦虚地说, “等我妈的后事处理完, 我爸来接我回家。因为那段时间太累了,他早上睡过了头,也是我自己穿衣服、买早饭、去上学。所以我第一个体谅的人, 应该就是我爸。”
那时候何川舟刚上一年级,有一头浓密的长发, 她自己不会扎, 蓬头垢面地到了学校, 找老师帮她梳头。
衣服穿得也不好, 里面的袖子蜷缩在一块儿,外面看着歪七扭八。老师将她的衣领整理平整,让她回教室上课。
9点多何旭才醒过来,发现人丢了,着急忙慌地找了一圈,最后知道何川舟已经来了学校。
他买了一个包子还有一瓶牛奶,站在窗户外面,看着何川舟伏在桌案上认真写字,把人喊出来。
“我已经吃过饭了,我从柜子里拿了两块钱。”何川舟告诉他,“你以后可以把钱放在桌子上,我自己能上学。”
何旭点了点头,却抱着她哭了出来。
从某种程度来讲,何旭挺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