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善殊的话来说,还是个孩子。
她闭了下眼,将头偏向一边。
稍稍安抚住冷艳高贵的邺都公主,溯侑朝前走了两步,再抬起脸,抬起眼时,俨然是老一辈最喜欢看到的温柔,谦逊,得礼,他勾了下唇角,道:“老伯见谅,我们女郎不是在指责什么,只是有些生气。”
薛妤望过去。
“大妖施法降下的雷电和天生雷电并不属于同一种,恰恰相反,它们作用全然相悖。这些雷电里附着着大妖的力量,对它们而言,这些枝丫是一种信物,谁持有它们,谁就会得到它们的关注。”
他的声音如三月绵绵春雨,字字都仿佛带着浅而淡薄的笑意:“这些东西流出去,落到别人手中,后面真要发生了什么不如人意的事,闹起来,岂不更麻烦。”
老村长这才恍然大悟似地拍了拍手掌,道:“多谢小郎君告知。诶!我们这等只通俗物的乡间野人,哪里懂得这么多,真是罪过,大罪过。”
说完,他又看向薛妤,连着说了几声对不住,又道:“仙长放心,这后面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保管这些珠子再不会流半颗出去。”
薛妤静静凝着那只漂亮得几乎不像凡物的妖鬼,想,这应该是这几天来,他说过最长的两段话。
然而里面每一个字,每一段句,全部踩在了她的心上。
她想说的话,全让他以另一种委婉的,充满暗示意味的言语方式表达出来了。
再看看一边一头雾水的朝年和轻罗,饶是以薛妤今日的眼界,心性,也不得不承认。
此刻站在眼前,美得不似凡物的少年,不仅拥有最顶尖的天赋悟性,还生了颗令人羡慕的九曲玲珑心。
聪明。
还会伪装。
须臾,薛妤才动了动唇,语气和缓下来:“妖物的事,交给我们来解决。”
说完,她转身踏向老村长给他们安排的石屋,朝年,梁燕和轻罗旋即跟上。
溯侑是最后一个迈动步子的,老村长还在他耳边念叨:“多谢小郎君提点,我这是老糊涂了,老糊涂咯。”
他叹了一声,有些感慨地道:“小郎君是个好人。”
溯侑听了这话,顿了下脚步,橘色的火光映着他半边侧脸,现出一种软绒绒的温暖乖巧之意。
好人。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某种笑话般提了提唇角。
第16章
村里不敢怠慢从圣地来的客人,五个人分了四间屋,屋子用平整光滑的山石堆砌而成,从外面看四四方方,朴素无华,仅仅能起到遮风避雨的作用,其实内里暗藏乾坤。
“啧。”朝年仔仔细细在石屋里绕了一圈,也终于回过味来:“这村里的人,有钱啊。”
石屋里摆设讲究,一面长而高的壁柜上立着细腻洁白的羊脂玉瓶,瓶中斜斜伸出枝梅来,看上去像是有人临空画出了这有力而遒劲的一笔,灵动十足。
再往上,立着一尊笑得眼不见缝的欢喜玉佛,周边衣饰以足金点缀,十六扇山水屏风后,珠帘摇曳,琳琅作响。
无论如何,这种屋内陈设,对一个以打渔为生的村落来说,都无疑太过奢靡了。
其实也不怪那些村民刻意留出几间这样的屋,在他们想象中,这些东西在稍有些底蕴的家庭都算不得稀罕东西,更遑论说圣地呢。
圣地,只怕遍地都是金,满墙都是玉,屋里堆着说不清用不完的天材地宝和灵物。
而事实上,薛妤并不讲究这些身外之物。
朝年跟着她做事最久,平时跟着跑的最多的地方,不是阴冷黑森的邺都大狱,就是热闹翻了天,时时都有大妖摩拳擦掌想搞事的百众山。就连在外面接天机书的任务,都日日行色匆忙,风餐露宿。
薛妤倚着那面墙闭目沉思,想起许多事。
上一世这个时候,她抽到的是个三星半的任务,也不简单,前前后后花了两个月。等任务结束,清算的时间也快到了,她自觉不可能完成剩下的两个,几番思索下,带着当时精神还没缓过来的松珩等人回了邺都。
这一世不同。从审判台留人到天机书任务难度,一路都在发生前世没有的变化。
直至此时,她几近可以确认,这是一个真实的,跟阵法,秘宝,时间术全然无关的世界——千年前的世界。
知道邺都出事后的日日夜夜,她不知多少次想过,但凡给她一点时间,但凡让她发现一丝端倪,故事的结局必然完全不同。
她栽培松珩,全然信任松珩,可邺都的权力并没有分散,依旧牢牢把控在她手中。天族有重兵,她也有。
错就错在他精心筹划,而她一无所知,措手不及。
那现在呢。
“女郎。”朝年感叹完,扭过头无知无觉问她:“我们是要接这个案子吗?”
薛妤被他的话拉回思绪,起身行至小小的窗牖前,潮湿的海风无知无畏倒灌进来,将她素白的衣袖卷得朝后翻起,像是半空中盛放的一蓬蓬花。
“待几天看看。”薛妤摁了下眉心,道:“既然看到了妖,总不能坐视不管。”
朝年连连点头,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左右征求意见:“诶,你们觉不觉得,方才那老村长没跟咱们说实话。”
“是。”屋里几个人中,唯有轻罗最好骗,也最会给人捧场,她低低道:“那村长走了一路,说两句就咳,全程没敢跟女郎对视一眼。”
猫妖拥有一双在夜里也熠熠发光的眼,能观人与微,洞察秋毫。
薛妤其实就烦这个。
她情愿去面对面跟什么妖什么怪对峙,打一场,那总归是可以快速解决的事,可一旦涉及到了人,事情总是要复杂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