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司空景连话都说不上,只有苦笑的份。
没有其他原因,主要是这位紫薇洞府的掌门人,说起来也是世人眼中仙风道骨的人物,可实在是太不靠谱,不靠谱到任谁听了他的话都会生气的程度。
几年前把尘世灯往雷霆海上一丢,就没再管过,后来尘世灯丢失,他无所谓地朝徒弟们摆手,说得那叫一个风轻云淡,信誓旦旦,说那不过是个没用的东西,骗骗人用的。结果没过多久,改口了,火急火燎打发司空景师兄弟两人来找灯,说那灯不找着,对宿州百姓来说是大灾难。
薛妤早上问他,那灯有什么用,怎么就有大灾难了。
那掌门支支吾吾着答不上来,好半晌才说那灯是他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宝物,那灯也一直没认主,因此并不清楚这些,说那灯丢失会有大灾难是因为当年他得到灯的同时还得到了一本书,书上第一页写着若有一日,书泛灵光,则灯有变故,需要速将灯放回书旁,否则恐生大事端。
薛妤又问那书里还写了什么,灯的具体用途,结果那边说他现在去翻翻看。
司空景在一边听着,脸都热得慌。
好在查了一下午,总算查出点东西来,司空景收敛神色,一本正经地回:“家师才传了信过来,说尘世灯外貌会随着所处环境而变化,挂在树上,就是样式新颖的宫灯,放在桌上,就是家常点的油灯。”
“灯的效用也查出来了,有很多,大的小的,灯若是认了主,可以当灵器用,里面的火芯能起到烧灼的作用,除此之外,还有遮蔽气息,镇压、安抚阴寒之物的作用。”
薛妤脚步放慢了点,捡最紧要的问:“书泛灵光,代表灯有变故,是什么变故?”
司空景默了默,再开口时声音都低了点:“一般,灯正常使用时,书是不会有变化的。可这灯特殊就特殊在它还有个用处,它能听从主人吩咐,将方圆数百里、千里的阴气,秽物引到一个地方聚集起来,并且,它能遮蔽气息。”
薛妤一下停了脚步。
“简单来说,这灯用好了,对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来说,就是圣物。”司空景也跟着停下脚步,总结道:“既能引阴气聚集,又能做到悄无声息不被人察觉,这肯定不是正道手段,很有可能是有什么百年怨婴,鬼童要出世。”
“若真在宿州城中发生这样的事,对这里的百姓来说,确实是一场灾难。”
薛妤和溯侑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想起了独自一人住了城南一座宅子的女人,以及她那微微凸起,遮都遮不住的肚子。
沉默半晌,薛妤朝司空景兄弟丢下一句“我知道了”,接着脚步不停朝停尸间走去。
停尸房内,善殊微微垂着头,手指一根一根落在柳二的脸上,像是在认真感受什么。
在这个过程中,九凤百般无聊地拨弄着自己晶莹剔透的指甲,时不时脑袋一歪,像是被那股气息臭得没脾气一样精准地倒在桃知肩上。
薛妤进来,两个人同时抬起头。
“尸体看过了吗?”薛妤朝善殊颔首,开门见山问:“有什么发现?”
“确实有。”善殊擦了擦手,回看向薛妤,神色格外凝重:“阿妤姑娘让我过来看,是不是早就有这种猜测?”
“是,但不肯定。”薛妤将柳二旁边放着的定魂绳勾在指尖观察了会,道:“定魂绳上对峙时,我能感觉到另一边浓郁的妖力,可这尸体上,耳边那一处伤,像是被禅杖挑破的,再认真感应一下,确实透着点佛门功法的意思。”
善殊站直了身体,冲着她疲惫地点了下头,道:“阿妤姑娘猜得没错。我们北荒有种说法,有僧成大道,因执念入尘世,沾人命,染杀孽,融入妖血妖珠后行走世间的,被称为妖僧。”
她轻吁出一口气,摇了下头:“我算是知道我为什么会抽中这个任务了。”
九凤一听,扯着桃知的袖子懒懒笑了一声,露出点兴味的神色:“你们两这是干嘛,打哑谜呢。”
“遥想。”桃知第无数回扶正她的身体,温柔提醒道:“你好好站着。”
“人间有一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你没听过么?我是凤凰,可不就得在树上休息?”九凤被他这样不厌其烦的动作弄烦了,假模假样地吓唬:“你再动我,给我头发弄乱了,我回头把你那片地方圈出来填我的九凤海。”
大概是知道她的脾气,于是桃知也很自然地将到了嘴边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良禽择木而栖,她栖息的地方应该是那个生来与她定下婚约,真正的凤凰木一族少族长的肩头,而不是尘世间一株普通到无人问津的桃花树上。
第31章
在善殊那句“妖僧”落地后,薛妤便陷入一段短暂的无言的沉默中,半晌,她两条细长的眉往下压了压,开口道:“人间女子,怀鬼胎?”
“我反正没听过这样的事。”九凤懒骨头一样散漫地抬眼,道:“鬼胎成长所需要的庞大能量,还有那闹腾得要上天的动静,撑都能把凡人撑死。”
“如果真是这样——”薛妤白瓷一样的长指掰过柳二的脸,目光凝在他耳侧像是被禅杖打出来的伤痕上,语气一点点凝重下来:“会很难缠。”
二三星任务之所以好接,不是因为面对的敌人有多弱小,而是没有埋下这么多错综复杂的线。
天机书往往会直白的告诉你,在什么地方,有什么妖作乱,他们一去,发现果真如此,于是直接用武力降服,或带回圣地受罚,或当场击毙,这个任务就算结束了。
四星以上的任务完全不是这种难度,它往往需要处理好几件事,就比如这次尘世灯的任务,完成到现在,告诉你,凡人女子怀了鬼胎,单是这句话,落在薛妤耳里,只有一个意思。
——这背后又有段难以言喻的故事。
如果那女子是普通人,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鬼胎,那么薛妤得在保证她安全的情况下解决掉那个鬼胎和隐藏在暗处不现身的幕后主使。如果那女子知情,且心甘情愿如此,那更得查明白,她为何如此,谁胁迫了她,以及背后之人要用鬼胎去做什么,最后还是得解决掉鬼胎。
很麻烦,很棘手。
“我大概知道尘世灯在哪。”薛妤面色平静地丢下一颗炸弹,站在她身侧的溯侑像是倏而意识到什么,轻声道:“是那女子门前挂着的红灯。”
薛妤点头,视线从柳二耳侧那处因为被冰霜冻过而更明显的伤痕上落到溯侑的脸上,而后神色微动,问:“怎么回事?”
“你脸色很差。”
今早接触过柳二尸体化成的脓水后,薛妤和溯侑都换了身衣裳。少年仗着天生的好颜色,向来穿得简单,不是纯白就是纯黑,现在穿在身上的是一件宽大的黑绸长袍,没有别的花纹和点缀,仔细一看脸色,虚弱的惨白被这样的颜色衬得尤为明显。
甚至跟月前才从审判台下来时的脸色有得一拼。
溯侑茫然地动了动长睫,像颤然被惊动的蛱蝶,道:“没事。”
“我天生——便是这样的肤色。”
薛妤想想他平时,那张脸,那双手,确实比养在深闺里娇滴滴的姑娘夫人还要细腻,也就略略点一下下巴,没有再问什么。
九凤见状,左右脚换了下姿势,懒洋洋地歪在桃知肩头,吃吃地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