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没。”裘桐气极,反而勾着唇笑起来:“这就是你口中区区一位公主的反应速度。”
昭王张了张嘴,才要说什么,便见裘桐身边的大监又弓着身进来,他当下眼皮一跳,下一刻便听到了大监的禀告声:“陛下,王府附近多了不少人,个个轻功不俗,乔装成城南来往进出的下人,看上去意不在伤人,像是来探看湖底究竟的。”
昭王一口血几乎要噎在喉咙口。
裘桐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忍了再忍,才说服自己开口下令:“龙息不能再留在宿州了,朕会命左右侍统秘密带往山海城蕴养。”
“至于帝王陵寝。”
他看着自己青筋凸起的手背,猛的闭了下眼,一字一句咬得分外重:“既然早晚要修。”
“那就修吧。”
说来无比嘲讽,他上位不过三年有余,正值一展宏图的大好年华,尚抱着长生永恒的美好祈愿,却不得不被逼着松口修建自己的陵寝。
除此之外,几年心血,皆功亏一篑,付诸东流。
这一局,堪称满盘皆输。
“裘召,朕最后忍你一次。”裘桐睁眼,盯着那张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脸,道:“你若再给朕惹半分事,别怪朕不念手足之情。”
恰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大监引来了唇红齿白的小书生,书生一身儒雅气,对面前的狼藉熟视无睹,他镇定自若地拱手见礼,道:“陛下,昭王殿下。”
“奉我家殿下之命,小人特来给陛下送伤药清单。”
裘桐从的大监手中接过那张一眼看不到头的清单,再看看上面狮子大开口的一系列丹药名称,朝下一扬,那清单便如雪花般径直落到裘召手中。
后者接过一看。
脸色顿时胀成青红一片。
第39章
那张纸条落在昭王手中,像点燃了火似的,灼得他五脏六腑齐齐冒烟,头发丝都要颤抖着倒立起来。
这算什么赔偿,说是讹诈也不为过!
若是往常,裘召早该沉不住气大发雷霆,可此时此刻,他当众跪着,一抬眼便是十步之外裘桐阴沉沉的目光。那视线像锋利的刀刃,仿佛在说,他今日胆敢有半分不合身份,不合时宜的举动,这王爷也不必再当了。
见状,裘召便知道,这个哑巴亏,只能他捏着鼻子认了。
招惹薛妤,牵扯鬼婴,数年心血全废,裘桐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恨恨咬牙,扬了扬那张纸,要笑不笑地扯动嘴角,看向那位来报信的书生,道:“圣地传人身边的从侍,身体也挺金贵。”
“从侍”两字,他咬得重,像是在表达某种愤懑和不满。
小书生不以为意,甚至眼尾因为笑意而弯起的弧度都没半分变化,只弯了弯腰,道:“昭王容禀,我家殿下对下一向宽仁,这单子上列的也都是疗伤必需之物,毕竟人被您伤成那样,想要完全恢复,确实不容易。”
话说到这一步,昭王原本还想再阴阳怪气几句,说些“区区妖物”之类的字眼刺人,想了想,到底碍于站着的裘桐,硬生生将话憋了下去。
他闷闷地一抬眼,将清单递给垂眉顺眼跟着他一起罚跪的王府管家,竭力忍着火气,道:“去库房取。”
裘桐负手而立,即使未着天子冠服,也是一派疏风朗月的仪态风度,他望向小书生,脸上看不出半分日前阴霾,甚至还蕴着点笑道:“回去告诉你家殿下,阿召莽撞,朕日后会好生约束,望薛妤姑娘宽恕他这回。”
说罢,他侧身,宽袖垂落,“白诉,再取三根九节赤参,两瓶玉竹琼花露来,全当是朕管教不严的赔罪。”
他话音落下,昭王才平复几分的心又开始滴血。
九节赤参,玉竹琼花露都是绝顶珍稀之物,可以说,裘桐的身体状况在成为人皇之后堪堪稳定下来,没再继续恶化,全靠这类天灵地宝蕴养着维持。
只可惜他们说到底是凡人,这些东西的功效在他们身上,甚至难以发挥百分之一的作用。
可再如何,也轮不到白白便宜圣地之人。
那小书生急忙垂了下腰,道:“陛下千秋万代。小人必定如实回禀我家殿下。”
等人一走,昭王跪着往前挪了挪,难以理解地压低了声音道:“皇兄,这就是讹诈,薛妤摆明了在坑我们,一百只妖都值不了那些东西。还有九节参和琼花露,皇兄便是赏给朝臣都行,何必给他们。”
“阿召,你方才做得不错。”裘桐就着宽椅坐下,竹节似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落在茶盏边沿,落出节奏分明的“哒哒”声响,“你是王爷,是人皇的胞弟,既然今日这番赔偿避无可避,那多说无益,我们给就是了。这便是天家风范。”
“至于你说的九节参和琼花露。”裘桐低低咳了一声,不以为意地笑:“不过外物而已。若能用这些东西与一位心智实力兼具的掌权者冰释前嫌,那这是我们赚了。别说这些,再加十倍朕也愿意。”
“阿召。”裘桐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叹了口气,道:“若是事情已然到一种无法挽救的局面了,我们要做的不是一味懊恼沮丧,咒骂对手,而是竭尽所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就比如这回。你罔顾朕言,私自行动,事情败露的第一时间仍没有联系皇宫如实禀告此事,之后明知那人来历,你却执意用刑,给了薛妤堂而皇之闯王府的机会,将自己变成无理的一方。”
“人家是一步错,你是步步错。”
“此番满盘皆输,我们所有暗中动作全部被迫停止,按理,朕该废了你,赐你极刑。”裘桐居高临下瞥者底下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用轻飘飘的残酷话语告知他道理:“可朕没有那样做。因为此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朕失去了很多东西,不能再失去一个弟弟。”
昭王顿时呐呐不吭声,他垂下头,握了握拳,保证道:“皇兄,臣弟知罪,绝不会再有下回。”
他知道裘桐登基前过得有多难,更知道他多有城府心机,多能狠得下心。
想当年,他们兄弟二人在三位风头正盛的皇子光芒下处处避让,能出人头地,全靠裘桐步步为营,步步谋划。每成一件事,便要杀掉许多人。
那些人,不论忠与不忠,如何痛哭流涕,倒地求饶,裘桐从未心软过。
唯独对他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忍了又忍,几次三番对他格外留情,可以说是只打雷,不下雨,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正因为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所以那份容忍便显得格外珍贵、感人。
裘桐闻言,眯了下眼,挥挥手让他退下,等昭王退到门槛外,又听他不咸不淡地开口警告:“裘召,再一再二不再三,你给朕长点心,下次再犯事,谁也救不了你。”
昭王满腔情绪被裘桐之前言语感动得全部随风飘散,闻言恭恭敬敬地道:“皇兄放心,臣弟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