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另一边老者被他这样无耻的认怂态度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最后他认清讲道理是讲不通了,索性下了最后通牒:“就这两天,你最好自己出来,两天时间一到,你别怪我不客气,折了你穷奇家嫡系二公子的面子。”
对话戛然而止,显然是秦清川不耐烦地单方面切断了联系。
全程听下来,饶是薛妤,也不由得扯了下嘴角。
邺都百众山里,若说最令人头疼的,不是那些繁琐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小摩擦,小问题,而是那几位仿佛跟薛妤杠上,住在百众山不挪窝的妖都古老世家走出来的公子。
其中,秦清川为首。
真论起身份,他和薛妤地位相当,血脉顶尖,实力不俗,你能真当一般囚犯对待吗?这显然不可能。
但他真发起脾气来,殿前司也不能不管,别人制不住他,邺主出手又成了欺负小辈,于是每次都得薛妤站出来,跟他打一架,打输了,他就认了。
不让去那个四月六的赶集会,不让出邺都,行,打一架,什么都好说。
秦清川像是在用一种疯狂的方式压榨自己,在人间晃晃荡荡十几年也没能有多大突破的修为噌噌暴涨,但每次对撞,都略输一筹。
他是典型的越败越要打,于是干脆带着诸多小弟在邺都住下来,时不时嫌弃一下山脉太少,周围邻居太吵,手生了就找薛妤或者朝华打一架,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要走可以,找朝华开通行条。”
薛妤语气难得轻松了点,她记得,前世飞云端开启时,也发生过这么一茬事。
对他们这样的门庭来说,飞云端是绝对不可错过的机缘,即便秦清川不想动,妖都那些世家老头也绝对不能同意。
薛妤上一世让妖都交了巨额的保人费,可这一次,她念及上一世秦清川没趁邺都空虚猝不及防发难,甚至还出手小小阻拦了下,免去了这一流程。
“成。”秦清川懒洋洋地应一声,又道:“我的山头都不准动,说不准都还要回来。”
“还有你那位新封的指挥使,听说比朝华还厉害,搁哪呢,什么时候让他出来露个面,陪我打一架。”
薛妤摁了摁眉心,听着这欠欠的和前世差不多的话,心道一句果真如此。
上一世,松珩不明白百众山都住着些什么人,他也不关心,在他成为天帝后,所想所做的便是聚整座天庭之力,倾十万天兵,炼制成一座上古巨阵,而后突然闯入邺都,二话不说便下阵,封山。
而且那并非普通的镇压之阵,一阵下去,下面的妖鬼精怪如临炼狱,弱小的当即身亡,强大的,像秦清川这种,尚能撑一撑,但也绝对不好过。
所以她的父亲甚至来不及和松珩计较,出手较量,便不得不以身压阵,扛了大阵一半的力量。
当时那样的情形,朝廷和人间妖族拼成那样,这一座阵,便如一捧浇在烈火上的油。
邺主若不保下百众山那些妖鬼的命,且不说能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做错事,但已经得了惩罚的妖鬼承受灭顶之灾,就单说妖都。
毋庸置疑,得了消息的妖都会立刻炸开。
他们彻底出兵,圣地也不得不卷入其中,至此,人间真正大乱。
而邺主这一做法,在松珩嘴里,成了自愿和他一起镇压妖鬼。
“出去了就别进来了,邺都没这么多地方给你们住。”薛妤毫不留情地拒绝。
切断联络的灵符,薛妤看向溯侑,抬眼看了看天色,道:“走,去审螺州知府。”
到了执法堂,薛妤用帕子擦了擦手,才要进那座单独隔出来的提审间,便见溯侑抢先半步。
他不笑的时候,视线极有侵略性,眼尾微微向上勾着,带出一点令人难以招架的锋利之意。而那点外人面前展露的情绪,他只稍稍抿唇,便全数压了下去。
“我去。”他瞳仁颜色极深,言语中透出一点执拗的坚持之意:“我去,女郎在里间休息。”
薛妤微愣,食指点了下桌沿,不高不低的一声,随后点了下头,道:“行,我在这里看着,有什么拿不准的,随时命人来问我。”
“估计他不会招,圣地的搜魂术法对受过朝廷册封,三品以上的官员没用。”说到这里,薛妤甚至禁不住为裘桐缜密的部署低而浅地喟叹一声。
若是他不将心思放在这等外面邪道上,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人间,也极有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
溯侑转身去了审讯间,足足半个时辰,他一身血气,从侍递上温热的手帕时,火把的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脊上,氤氲成深色的一团,衬得他一双眼尤为凉薄,不近人情。
从侍忍不住敛眉,不敢多看。
半晌,溯侑慢条斯理地将帕子扔到一边,瞥着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螺州知府,薄唇微动:“架下去,严加看管。”
说罢,他转身,在推开门的一刹那,那些冰凉的,与己无关的情绪,收放自如又恰到好处地藏匿起来,他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清正隽永,霁月风光的指挥使大人。
这半个时辰里,薛妤很浅地眯了一下,在溯侑推门进来的时候,十分警醒地睁了下眼,见到他的身形轮廓,眼睛又半眯了回去。
溯侑看着这一幕,心里顿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太累了,几乎是一刻都停不下来,邺都的事,人间的事,修炼的事全压在她身上,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么多是非难辨的纠葛,她完成得比所有人都出色。
她在人前,永远都是一副冷静的,理智的,强大的模样。
薛妤摁了摁昏沉的额心,才要强行恢复清明,睁开眼睛问外面的情况,溯侑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而后半蹲下来,声音比山间的风更清隽几分:“女郎,再休息一会。”
“不必担心。”
“后面的事,都交给我。”
浅浅的呼吸声中,溯侑微抬着下颚,看着她颤动的眼睑,指骨缓缓抵着肋骨,觉得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奇异般的揉在一起,连绵成酸胀的一片。
他僵硬地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和身形,在某一刻,忍不住别了下眼,转移视线似的看向那座小小的金鼎香炉,没过多久,又垂着一排鸦羽似的长睫看回来。
他感受着耳尖冒上来的热气,茫然地放空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