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热气蒸腾,他半站起身,手掌撑在床面上,筋骨分明,以一种步步占有又留有余地的姿态逼近薛妤。这是个极暧昧又显得强势的姿势,他垂下眼轻笑时,却是一种涩然的纯真烂漫:“怎么办。”
他一字一句道:“臣有点紧张。”
薛妤盯着他手背上根根叠起的青筋看了一会,信了他真紧张的说辞,道:“手给我。”
溯侑不由闭了下眼。
她这样,他是真有点忍不住了。
男人的手指筋骨匀称,指节如玉如竹,握在手里,是一种清凉而柔韧的手感。
烛火“啪”地跳动了下,溯侑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见她以为这就算亲热的姿态,开始严阵以待关注着窗外的动静。
他几乎以一种要衔上她耳珠的旖旎姿态开口,字句间缠着玫瑰花一样的馥郁,热气弥散,声音无辜又含糊,带着种切齿的委屈:“这么喜欢看我——又不说喜欢我。”
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瞬。
溯侑撤身回来,见她先前全神贯注的眼神已经散了,随之化开的是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深色。
倏地。
两人指尖交缠处冒出一根绿色的藤蔓,粗的那段连着她,细的那头连着他,中间开出了一朵颤巍巍的米粒大小的花。
千藤引。
薛妤全身似乎僵住了,半晌,她伸手,很慢地揉了下先前他凑近说话的那只耳朵。
第77章
今夜,侯府张灯结彩,喜庆又热闹,新房中,却是一片哑然无声的寂静。
薛妤低头,看着那朵开在两人指尖藤蔓上的花,涂着口脂的唇瓣渐渐抿起来。
千藤引起于赤水,是六圣地束缚臣下手段中最狠决,也最霸道的一种,一念生,一念死,一旦建立起联系,两人间便似有根无形的藤蔓相连,斩不断,烧不灭,终生受制于人。
为主的那头心绪若有较大的波动起伏,稍微控制不好,便会传到另一人身上。
那时候,这藤蔓上开的便不是花,而是霜刀剑雨,冰棱岩浆,说直白点,那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开出来的花,意味着什么,溯侑或许不懂,薛妤却无法听之任之,视而不见。
千藤引开花,薛妤曾见过一次。
六圣地中,羲和仗着两圣物栖身,总爱摆大哥的谱,格外讲究规矩排场,其余几个虽然不这样高调,但也算各有各的特殊之处,可真要说起“神秘”,太华是当仁不让的那个。
它神秘到不大像圣地,里面的人很少出来,即便偶然露面,也总是一身黑袍,将身形罩得严严实实,害怕见阳光一样。他们负责的事也和其他五地不同,人间灾祸,争斗,血流成河,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需要负责一件事,便是清理尘世间的各种“气”。
因为这个缘故,太华的皇太子苍琚在圣地传人里往往是最为神出鬼没,令人难以捉摸的一个,跟薛妤性格使然的冷漠不同,他不论往哪一站,都是格格不入的不合群。
就是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秘密的圣地传人,有一桩广为人知的风流韵事。
一次下人间处理死气,他带回了一道警惕而柔弱的鬼魂。
那是才死去的鬼,全靠一口不甘的怨气和恨意支撑着没有消散。她生前为人族贵女,身上有一件灵宝傍身,因此死后不入邺都,也不愿入轮回,就那样懵懵懂懂地跟着苍琚回了太华。
苍琚懒得管她,随她如何,只用一根千藤引控制她,转头,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了。
一百年,两百年,她在太华浓郁的天地灵气和苍琚给的天材地宝下飞速成长,知情识趣的性格下,又有一股难得的柔韧之意。
后来,这位姑娘在太子东宫长跪,与苍琚决裂,在第二日毅然决然地下了人间。
她步步设计,为家人翻案,搅乱风云,在当年水落石出之后,不等朝廷裁决,便将罪魁祸首拎到自家府门前,三百六十五刀,直到最后一刀,那人方才断气。
血都流成了河。
当时执政的还是裘桐的父亲,老人皇昏聩久了,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动怒,连发几道密令朝圣地要说法。
太华很快来了人,将姑娘压入牢中,数罪并罚,判三十散仙鞭,当即行刑。
好巧不巧,当时圣地传人齐聚太华,几人便有幸亲自见了那样一幕。
苍琚脸色沉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地步,他起身,拎着那姑娘伶仃的手腕让她退居一侧,二话没说,又像是心力憔悴懒得说什么,就那样一鞭接一鞭替人受了那三十道刑罚。
顶着众人或震惊或看热闹的视线,他在姑娘怔然的泪眼中,一边皱眉,一边阴晴不定地看着千藤引上的盛放的米白色小花嘶然抽气。
就这事,让这位皇太子身上的神秘感少了半数不止,很长一段时间,音灵等人提起他,都忍不住笑,说经此一事,他们才算是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心花怒放。
原来千藤引还有这种妙用。
诚然,当年冷然旁观,不以为意的薛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静静地看着那朵花,久到呼吸渐渐慢下来,她才侧过头去看溯侑。
溯侑同样在看她,看她满头晃动的珠钗,看她皱起的眉和抿起的唇瓣,那样的视线,与任何时候的注视都不一样。
点墨般的瞳仁中,沉着一层纯粹的,璀然的欣喜,像一层晶莹剔透的珠光宝石,在微末的烛光中闪动着熠熠光泽。
眼前的男子举手投足间全是居高位者的游刃有余,而眼梢微弯,勾起唇角笑起来时,又现出一种别样的纯然深情。
不可否然,这张脸,这个人,这种性格,哪一样在她眼里,都是令人挑不出毛病的满意。
薛妤伸手将千藤引上冒出的那朵花摁下去。旋即,她起身,顶着那顶沉重的凤冠,有样学样地朝溯侑倾身而近,直到鼻尖抵上他的耳侧肌肤,呼出的热意一下接一下落入耳畔。
直到,他有些受不住地微微扬起下颚,手掌在身侧紧了又紧。
“女郎。”他脖颈笔直修长,微微一动,便将所有脆弱的致命缺点暴露在她眼前,声线微低:“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