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跟您说句不好听的。”
他搭着小厮的胳膊, 慢悠悠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锦袍:“殿下,时候变了,京师还有谁记得您啊,陛下属意六皇子,若非您还活着,新立太子的诏书早便下了。”
少年人闻言轻声笑笑,冷嗤一声:“小六?”
“那个废物。”
刹那间,寒光一闪。
弯刀刀剑抵住老太监的脖颈,冰冰凉凉的触感很快席卷全身,全公公浑身僵硬,他自然想不到少年人为何会一眨眼便来到他身边,只微微愣神的工夫,锋利的银刃便擦过脖颈,抵住青蓝色的血脉。
全公公怔了一会儿,擦掉额尖的虚汗,笑眯眯道:“太子爷,您纵然可以杀了我,可那有什么用处呢。”
“您是在宫里长大的,应当知道深宫里的腌臜手段,贵妃娘娘曾经同您说过的,是不是?”
“那时候您年纪尚小,但应该已经记事了。”
老太监的语调很慢,轻缓又温柔,像是在帮助鹤声回忆一样。
有小鼠穿过堆叠的杂货,发出“吱咛吱咛——”的声响,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动静,堆成小山的箩筐往边角倒下,咕噜咕噜滚到几人的脚边。
少年人按住刀鞘的手顿住,目光淡淡垂落在箩筐上,清澈秾醴的漂亮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鹜。
那实在是很令人厌恶的一段记忆。
只稍稍回想就让他作呕。
那是贵妃尚且无子的时候,先皇后早逝,贵妃便将亲姐姐唯一的子嗣接到膝下抚养。
那日夜里烛火昏黄,贵妃半倚着软榻。
她承袭了戚家世代的端艳容貌,美得比她姐姐还要张扬几分,即使在夜里,贵妃还抹着胭脂,剪水秋瞳里含有万般柔情。
鹤声从前便是被她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给欺瞒了,一心将其视为亲母,晨昏定省从来不落,有任何事都乐意同贵妃坦言。
那日的小太子不大高兴,端端正正坐在软榻上,皱着眉头抿茶,不一会儿又搁下,怏怏不乐:“这茶太苦。”
贵妃娘娘打着团扇,团扇是丝绸料子,上面绣了朵殷红的垂死海棠,她懒懒倚着床榻,吐气如兰:“本宫瞧着,是你今日自个儿不高兴,何必拿这茶出气。”
“这是好茶,很是名贵。”贵妃娘娘半阖着眼,轻叩茶盏,尾音拉长,百转千回的,“这可废了本宫不少银子,不喝就给我滚出去。”
“你今日在何处受了气,跑到本宫宫里来撒火儿,嗯?”贵妃娘娘就这婢女的手,咬了颗葡萄,语调懒洋洋的。
小太子抿了抿唇:“阿桥总是不听话。”
“我教她习字,她总喜欢玩儿旁的东西,随便给她个什么她都能玩儿起来,根本不理我。”
“她总是不理我。”小太子强调。
贵妃挑了挑眉,颇有些不能理解这小孩儿:“那就不教了,何必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不成。”小太子回得很快,嗓音尚待稚气,却十分坚定,“我应允了少师大人,要教阿桥习字的。”
而且、而且那是阿桥啊。
怎么可能不教。
小太子在心里默默补充,抬头对上贵妃娘娘审视的目光,她轻声笑笑:“我倒有个教人听话的法子。”
贵妃微微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少顷,婢女递来一个匣子,贵妃接过匣子,在小太子面前打开,轻笑道:“看着,这可是个好东西,你那些先生应当教过你?”
“啊,那些老夫子估计只会教你如何治国理政,如何保持君子端方罢,也罢,本宫来教你。”贵妃轻轻掀开匣子里的冰丝绸布,露出里面蠕动的青白小虫,“这叫线蛊,你若想让人乖乖听话,这是最快的法子,把这蛊虫放在那人身上,他日后便只能由你掌控了。”
贵妃笑着:“如何,是不是绝佳的好宝贝?”
那是小太子第一次见这种阴邪的东西,脸色苍白,蹭地一下站起来,紧绷着唇,半晌蹦出来两个字:“娘娘……”
贵妃瞧见他的小模样,似乎是觉得好玩儿,但又有些疑惑:“你不是烦心阿桥不听话吗,为何不用。”
“那是阿桥。”他只是说。
他若想让阿桥理会他,自然要堂堂正正想出哄阿桥开心的法子,再不然,就去宫外搜罗些奇珍异宝来讨好他的小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该拿蛊虫操纵她。
他惟愿自己的小小姑娘永远自由自在、永远活泼下去,如何能亲手折断这小姑娘的羽翼。
小太子想着。
枝叶沙沙,雨滴如注,流入院子四周环绕的凹槽里,
“太子爷,想起来了吗?”全公公在他耳边提醒,“贵妃娘娘早就教过您了,是不是。”
按着弯刀的手紧了紧,青筋凸起,少年人心里一阵惶恐,目光阴冷,直直看着全公公,咬牙道:“母蛊在何处。”
全公公拢了拢袖:“殿下,您若要保全秦三小姐,也容易。”
“您自戕,秦三小姐自然无恙。”全公公笑着,侧身去看面前金尊玉贵的太子爷,“殿下,这买卖划不划算,老奴相信您自个儿心里自有衡量。”
“好。”少年人一刻也未曾犹豫,抬头看着全公公,嗓音清清朗朗,“孤自戕。”
全公公微哑:“殿下是个爽快人。”
他小心翼翼伸手搭上弯刀,慢慢把刀尖转向鹤声的方向,笑眯眯的:“殿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