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放入地底,细腻的沙土一抔一抔盖上去,将陶罐彻底封住。
小脏猫儿被抓到泉水边,乖乖巧巧坐着,却一直扭着小脑袋,侧着身子,看青枫树下的小土丘。
江鹤声冰冰凉凉的指节如冷玉般,触上小姑娘的手,太子殿下垂首,眸光细致认真,他帮秦晚妆把手上的沙土都清洗干净了,才把这只胡乱闹腾的小猫儿放开。
秦小猫儿失了钳制,又蹦蹦跳跳跑到青枫树下,她俯身,低下头,拨拨松软的土,声音绵绵软软的,尾音拉长,似乎带着无尽的期待:“太子哥哥,我何时才能喝青梅酒呀。”
秦晚妆歪了歪小脑袋,看着江鹤声,巴巴道:“明日可以么。”
太子殿下跪坐在冷泉边,清瘦瓷白的指节浸在水里,他听见秦晚妆的话,怔住,倏尔笑出声,偏头看着软绵绵的小姑娘,眉眼轻弯。
“等七月。”
清清雅雅的声音落在青枫树下。
青枫如盖。
天地亘古绵长。
*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青叶上,劈里啪啦溅入窗棱。
丝丝寒气顺着窗蔓延而入,渗入骨骼,像是密密麻麻的虫蚁钻入骨缝,不间断地噬咬。
自打去年冬日开始,这种细微连绵的疼痛就一直攀附在江鹤声身上,他习惯了,并不大在意,只依着太医的嘱托喝些汤药。
太子殿下坐在榻边,单手执着书卷,垂首,清莹白净的指尖温凉如玉,轻轻拈着页尾,翻过一页。
榻上的小猫儿听见风雨之声,似乎睡不安稳,翻了个身,把自己卷成小小一只。
江鹤声放下书卷,轻轻顺了顺小猫儿的后背。
熟悉的冷茶香萦绕,秦晚妆整个人舒缓下来,躺在软榻上,四肢自然伸张开,她小口小口呼吸,长睫一颤一颤的,小姑娘睡着时失了往常张牙舞爪的模样,乖乖巧巧的,愈发像只露出软白肚皮的小奶猫儿。
文绮台外。
雨疏风急,稠密青枫哗啦作响。
“咣当——”
木窗被猛风一吹,磕上窗檐,发出剧烈的轰响声。
江鹤声微微蹙眉,唯恐惊醒了榻上的小姑娘,起身,帮秦晚妆掖好锦被,走到窗边想把窗子掩上。
微凉雨丝打在小少年苍白的脸上,他低头,清瘦瓷白的指节收拢,握成拳抵在唇边,微弱的咳嗽声接连不断响起来,江鹤声怕吵醒那只娇贵的小甜糕,掩了窗,阖上门走出去。
方才把门闭上,楼角的悬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湿漉漉的雨水滴在木阶上,江鹤声微掀眼帘,看见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姑娘。
她手里抱着几卷竹简,大抵是跑得太快,这会儿扶着檀木书架,俯身低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素白的帷布被雨水打湿,贴在她的脖颈上,显得有些狼狈。
“施姑娘。”
江鹤声瞧着她,微讶,嗓音清清润润的:“为何赶着这时候过来。”
施青青听见太子的话,抬起头,斟酌了两番,道:“今日翻阅医术,偶有所感,故而敢随少师大人进宫。殿下……殿下可听说过线蛊,线蛊种入血脉,起初毁人心智,待中蛊者心性全无,便可纵人成偶。”
“哗啦啦——”
青枫招摇,枝叶在雨里乱甩。
“有所耳闻。”
江鹤声垂眸,不知想起什么,倏尔温声笑笑。
施青青又道:“殿下先前意识昏沉,记忆混淆,咯血,大多是因着线蛊的缘故,只是,线蛊生于海外诸岛,在济朝并不多见。”
她看着江鹤声,有些疑惑:“宫中为何会出现线蛊,这种阴邪的东西,早该在济朝绝迹了才是,殿下知道是何人害您吗?”
“嗯?”
江鹤声听着她的话,怔怔望文绮台外簌簌的风雨,那双漂亮的眸子染上少许茫然。
丝丝寒意自下而上渗入骨骼。
半晌,他回过神,又笑,眉眼轻弯,却没应施青青的话,只是取出银丝锦帕递给她。
“此事不必告知阿桥。”
小少年的声音清清雅雅,对着女郎中轻轻颔首:“多谢姑娘。”
“这是小姐吩咐的,奴自当尽心。”施青青开口,她正要说治病的法子,只见太子俯身捡拾起素白的纸伞,行姿疏淡,走下悬梯出了文绮台。
文绮台外,尚下着瓢泼大雨。
绵长的宫道上,雨水溅起,打湿了霁色长衣。
太子殿下撑着素白纸伞,走在朱墙边,梨枝探出宫墙,梨花簇簇拥在枝上,如白玉般精致,被雨打得歪斜了,簌簌飘到纸伞上。
“太子殿下。”寒刀出鞘,挡在江鹤声面前,玄甲卫冷声提醒,“陛下有旨,未得陛下口谕,您不得出文绮台。”
太子温声笑,莹白的手清瘦修长,漫不经心拂开寒刀,他看着眼前着铁甲的侍卫,轻轻颔首,又往前走:“孤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