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乔抬手,一扶头顶那朵赤红海棠花,镜子里面无表情的少女也跟着抬手扶花——看来确实是自己没有错。
“小姐!小姐不好了!”
房间门急匆匆的被推开,穿鹅黄襦裙的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让人把秦先生拖出去,乱棍打死!”
“怎么办呀小姐?!”
谢乔乔顿时明白了——自己现在是‘朱萱’。
按理说陷入幻境的人,会失去自我认知,完全代入幻境内的身份。但她精神力过于强大,以至于寄生莲的力量无法污染她的认知力;不然谢乔乔也不至于如此茫然。
她不知道‘朱萱’的性格,面对慌张的侍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好在侍女很上道,抓住谢乔乔的手腕就往外跑:“小姐您块去看看吧,秦先生真的会被活活打死的!”
屋外栽满了竹子,风穿过竹叶,哗啦哗啦,如同海浪一样密集的声音,透着干净的香气。
是太阳天,晴朗的天气,檐廊地板上落着太阳光不规则的形状——那些形状很快又被少女的裙角扫乱。谢乔乔被侍女拽着,一路跑过檐廊,小路,竹林,月亮门。
到了熟悉的学堂。
学堂里没有一个学生,只有家丁敲下闷棍和男人时不时的惨叫声。
坐在讲台上,华服壮硕的朱老爷,一抬眼看见谢乔乔。他抓起砚台掷向谢乔乔——没有十分的用力,又或者说他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要砸中——砚台砸在谢乔乔脚边,飞溅起的墨汁泼洒在嫩绿色的长裙上,扩散开,星星点点。
“你还敢来?来做什么?来为这个登徒子求情吗!”朱老爷怒目圆睁,指着她大吼大叫,“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就不该办什么学堂!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你是想毁了我们朱家的香火吗?!”
朱路平站在朱老爷身边,脸上露出格外惹人厌恶的,小人得志的表情,装模作样的劝她:“表妹啊,你听我一句劝。我跟着叔叔学了这么多年的牧鹿之术,你若是不嫁我,还能嫁谁呢?”
“要知道,牧鹿之术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你总不会想断了朱家几百年的传承吧?”
谢乔乔:“……”
她没有开口,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这些信息量有点超标了,更何况她很清楚,这只是幻术而已;在她眼前所呈现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管谢乔乔做什么说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改变。
果不其然,幻境没有等到谢乔乔的反应后,直接跳到了下一幕。
瓢泼大雨,朱府门口——谢乔乔手里被人塞了一把伞,蛮横的穿堂风吹过去,她湿透的衣角和头发都被吹动。
她把伞往上抬了抬,看见对面淋在雨里的青年……少年?
谢乔乔眨了眨眼,对面颧骨青肿,额角破裂的少年,也跟着对她眨了眨眼,下垂眼弯弯的。
谢乔乔愣了愣:“……张雪霁?”
张雪霁抹了把自己脸上的雨水:“是我。原本想凑近看看那个莲花的,结果被拖进来了。别担心——我心里清楚是幻境,所以不会觉得痛。”
雨太大了,张雪霁一边说话,一边感觉有雨水往自己嘴巴里流。他一猫腰,往谢乔乔那边凑:“雨好大,我进来躲一下。”
他站进雨伞的范围之内,外面风雨的冷冽也被他带进来,从他鼻尖和下颚处滴落的水珠,断断续续落到谢乔乔肩膀和袖子上,晕开深绿色的水痕。
张雪霁身上有暴雨干净清爽的气味——像是夏天刚掰开西瓜时所飘散出来的味道。
他刚挤进伞下面,垂眼看向谢乔乔,正要说话;强制剧情突然插/进来,朱府大门敞开,一群家丁丫鬟冲出来。
谢乔乔突然就被一群人架起来,愣了两秒。
那把伞翩然落地,人群隔开二人,张雪霁还顶着那张带伤的脸。但他的反应要比谢乔乔快很多,几个家丁扭着他胳膊把他压进地面的那一瞬间,张雪霁侧过头,脸上还有笑,轻快的对谢乔乔说:“你穿这个绿色的裙子很好看耶——”
然后就挨了家丁一拳。
更多细碎的场景从谢乔乔眼前掠过,好像要把朱萱短暂的一生都压缩在这几个片段里面,迫不及待的展示给谢乔乔看。
朱家初办学堂,绿裙的大小姐趴在墙头,隔着竹影重重,偷看学堂里的朗朗读书声。却恰好撞见先生抬眼望过来,大小姐吓得连忙把头缩回去。
画面一转,又好似是大小姐和先生熟了起来——先生隔着那堵墙,将几本厚厚的书递给大小姐。
大小姐颇为不好意思:“劳烦先生为我寻书。”
“不劳烦,不劳烦。”秦先生抿着唇,含蓄的笑了笑,终究是掩不住高兴,眼眸都弯起来,“朱小姐能喜欢那些书,我也很开心。愿小姐日后多读书,读好书——道载学宫每年都会派出六位词调名,前往各州挑选有读书之志,心性纯良的学生,带回学宫深造。”
“算着时间,还有几个月也就到我们明匣洲了。以小姐之聪慧,必然可以榜上有名……”
朱萱抓住书卷的手不自觉收紧,苍白手背上绷起了黛色青筋。她咬了咬下唇,眼眸却越发明亮起来:“中洲……中洲的学宫当真有那么好,愿意收女子读书吗?”
秦先生含笑:“不只是中洲。明匣洲的万户城,千鸟城,还有郦国,都已经办起了女学。若是道载学宫的词调名不打算录你,你也可以先去这几家女子学院试试。”
“小姐冰雪聪明,前几日写的卷子更是不输给任何男子,如果只留在这个小城里嫁人生子未免可惜。”
朱萱笑了笑,既觉得期待向往,又因为被对方夸奖而感到几分害羞。
她垂下头,低声:“上回先生与我说的东海鲛人娶亲,能再和我继续说吗?那些鲛人当真生活在水底下,还长着人的模样?”
秦先生:“对,不仅容貌像人,他们纺织的技术还远胜过人……”
……
画面一转,暗色竹影飘摇的印在窗纸上晃动。
朱萱隔着窗户,咬着自己指甲——手指已经被咬出血了,她却浑然不觉,仍旧踱步打转:“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父亲定要我这个月就与朱路平成亲,那个道载学宫的词调名,怎么还没到我们鹿城?!”
窗外是同样被这个消息砸晕了头的秦先生。他有些愕然,声音都不自觉变大了:“这么着急?可,可朱小姐你不是今年才及笄吗?”
朱萱焦虑的咬着指甲,低声:“我父亲年事已高……他早年就选中了朱路平,在朱路平还小的时候就开始把我们朱家家传的牧鹿之术传教于他。如今我一及笄,他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让我们立刻成亲,以免朱路平中途变卦,将我家传技艺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