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郢命人对薛鹂的事三缄其口,又叫人带她去洗漱歇息,自己留下来想法子。
如今父亲征战在外,留他在京中本是为了安定人心,如今传密信让他离京,必定是生出了什么变故。他想独自离开洛阳已是难事,又多了一个得罪魏兰璋的薛鹂,路上必定要更加小心了。
雪势到了晌午已经越来越大,山野都是白蒙蒙一片,地上也都积了一层白。
马车碾压过雪地,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
车帘被掀起一角,冷风卷着雪花灌进了马车内。
魏玠的衣衫上混着血迹与泥水,分明狼狈不堪,却不掩周身清冷气度。下了马车后,立刻有人迎上前。
回到玉衡居时,医师已经在候着了,他正想上前替魏玠治伤,却看到紧随其后的魏恒阴着脸走入。
魏恒冷呵一声:“都出去。”
魏恒在魏氏中极有威严,他一发怒,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噤声。
“公子的伤势……”
“他咎由自取。”魏恒阴沉的面色下压着熊熊怒火。“出去。”
魏玠除了了手臂上的伤势以外还摔伤了腿,走路时有些微跛,站立时的姿态却仍是笔直。
魏恒与平远侯不同,他鲜有暴怒的时候,更不会如平远侯一般动手打骂子女,正是因此,他每逢发怒。总要更令人胆寒。
魏恒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望着魏玠,面色阴沉得如同凝聚着一场狂风骤雨的乌云。
“跪下。”
魏玠的腿上有伤,跪下的动作略显艰难,更是会牵动身上的伤口,他却如同无事一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实话与我说,薛鹂的事,是否因你而起。”
“是。”
魏玠并未想隐瞒他,本来今日他要带着薛鹂见过父亲。事情已经没了扭转的余地,他知晓自己会受到责罚,因此已经订下了婚书,甚至安排好了一切,她只需要静待几日……
事情到了这种境地,的确让他始料未及。
魏恒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兰璋,你实在糊涂。”
“父亲教训的是。”
“此人果真是个祸水,梁晏娶她我本不许,既是他父亲容许,我也不好多言。即便你如他一般被个俗浅女子迷惑,若能关着她当做玩意儿也罢,却不想你竟对她上了心,如今还叫她成了你的把柄……此回的杀身之祸,显然是有人要借她发落你。”魏恒的语气中除了怒火,更多的是失望。
他辛苦将魏玠培育成才,让他成为世间无可挑剔的一块美玉,如今却因为一个女子毁了他的品性,让他做出这等不堪的事。
“兰璋知错,请父亲责罚。”
魏恒面色不耐,冷声道:“杀了她。”
魏玠垂了垂眼,面容平静。
“是。”
第55章
寒风卷着碎雪灌进玉衡居的内室,魏恒走出去,站在廊前仰头去望漫天飞落的雪,眸中夹杂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许久后才怅然若失地回过神,扭头看向跪得端正的魏玠。
“兰璋,过几日……是你姑母忌日,记得去看看她。”
“好。”
刺客的事,魏恒知晓魏玠能处理好,不必他来操心,因此也没有过问,话尽于此,他也无法多说。
魏恒走后,魏玠才缓缓撑起身,或许是手臂早已僵冷的缘故,竟感受不到多少疼痛了。他回过身去,长廊的边沿处也积了层薄雪,玉衡居又是一片寂冷的白。除了风雪的声响,便什么也不剩下了。
几日前的温情与嬉笑声,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他容忍自己沉溺其中,却不想最后还是空落落的,什么也留不住。
被薛鹂推下山坡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忽地闪过了很多画面。时而是他年少时跪在祠堂中听长辈们的教诲,时而是母亲疯癫地撕扯着头发,喉咙里发出骇人的悲鸣,亦或者是漫长而漆黑的长夜,这些画面破碎而毫无章法地拼凑在一起。
他从前并不知晓人离别为何要如此悲痛,生离死别都只是命途中的一种,即便是人死去,也是超脱出了这繁琐尘世,渡化一切苦厄。一切归于虚无,便不会再有爱憎。
偏偏他因为薛鹂的离开,真切地感受到了愤怒,除此以外,还有许多陌生的情绪,咆哮着如同恶兽一般要占据他的理智。
他是魏氏的魏兰璋,也想做她一人的表哥。今日再看,原来不是薛鹂属于他,是他彻底栽在了薛鹂手上,被她所牵制,然而薛鹂却如此清醒,从始至终都不曾对他有过真心。
父亲说得对,他应当杀了她。
他应当在最快活的时候便杀了她,将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让她永远留在玉衡居,永不背弃自己的誓言。
不比春猎之时的混乱,前一回有赵暨遇刺,反让人混淆了对魏玠动手的刺客从何而来。因为人都死了个干净,夏侯婧又一把火将刺客都烧成了焦炭,最后根本无从查起。此回却不同,晋炤活捉了几人,已经关押在府中的地牢,等着魏玠前去审讯。
既是他惹出的事端,自然也要由他来平息。
想要将魏弛查出来并不是件难事,加之他与魏翎败坏纲常的不伦之事,魏植对他失望至极,得知魏玠查到了魏弛头上,尚未等他摆出多少证据,魏弛便被押到了祠堂前跪下。
短短的时日,风雪也渐渐停了。
祠堂被大火烧去了些许边角,工匠已经修补过,却还是无法避免地留下了些许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