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娇

怀娇 第39节(2 / 2)

最令她心中厌烦的,是焦虑不安时,她会立刻想到魏玠,想到被他抱在怀里时的安心。

薛鹂承认自己爱慕权势,她不择手段,低声下气求人的事她也做过不少,然而这些并不代表着她能容忍魏玠。倘若他如传闻中那般朗正便也罢了,即便古板无趣,看在那张皮相和他的权势上,这些并非不能容忍,偏偏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再多的荣华富贵也要有命在才好,她不想留在疯子身边,谁知能活到几时便被埋在他的海棠树下了。她要好好活着,谁要跟他烂在一起!

何况她是个人,又不是个牲畜,怎能被甘心锁在屋子里。

想到往日种种,薛鹂便忍不住气闷。

只是身体的古怪让薛鹂不知如何言说,兴许是赶路太过劳累,她只能强忍着默默承受。离开了洛阳已经半月了,如今她也算彻底逃脱了梦魇,日后再见到魏玠这个疯子也不知是几时。

然而变故生得突然,不止是薛鹂,连赵郢都措手不及。

夏侯氏声称钧山王造反,与反贼谋和,命齐国上下一同讨伐钧山王。

河间王与秦王早已抵不住长久的镇压,然而此剑锋直指钧山王,满朝文武都开始替他们说情,三王便果断投诚了,反而效忠皇室,开始联手攻打钧山王。

一夜之间,钧山王一派忽然从功臣沦为了反贼。宗亲望族纷纷与他撇清干系,而与钧山王极为密切的平远侯一派,自然也沦为了众矢之的。

赵郢与薛鹂行至途中忽然得到这个消息,讨伐的檄文写的慷慨激昂,他的阿爹成了乱臣贼子,他也被迫从优哉游哉地赶路成了东躲西藏的逃难。

赵郢愤愤不平,一口咬定是夏侯氏陷害,连带着薛鹂也恼极了夏侯氏,将她的好事全给毁了个干净。现如今她再去寻赵统庇佑,岂不是也成了反贼,要说没有魏玠插手她必然不信。

赵郢忧心赵芸如今的处境,二人只好乔装了一番再去寻人。

“如今我阿爹成了反贼,便看你如何抉择了,你若不想与我一同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怪你,只是你可要想好……”

薛鹂无奈至极,气得简直要呕血,心中将魏玠与夏侯氏骂了千百遍。

第57章

事发之前,赵郢与薛鹂还能有闲心在赶路之时去附近的县城闲逛,讨伐钧山王的檄文一出,两人便真是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躲避追兵了。赵郢因是钧山王之子,赶路之时经过驿站也会得到优待,公卿士族纷纷备下酒宴请他前去。如今一朝陨落为叛贼之子,当初对他笑脸相迎之人纷纷上报他的行踪,派兵追杀他好去讨功劳。

赵郢离开洛阳后有多舒坦,如今逃难便多狼狈。属下为了引走追兵,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去了,薛鹂孤身一人无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无奈也跟着他四处逃避追捕。

两人经此一遭也算是共患难了,反因此生出了深厚的情谊。起初薛鹂在他面前还收敛着,后来二人索性你一言我一眼地咒骂起夏侯氏与魏玠。

薛鹂虽看着柔弱,却并非是吃不了苦的娇贵小娘子,一路上跟着赵郢奔波也不曾说过几句不好,倘若心中烦闷了便骂魏玠出气。

赵芸与上郡的萧氏一族定下了婚约,此次正是被萧氏请去游玩。萧氏从来都是站在魏氏这边,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赵郢最担心的便是赵芸的安危。倘若萧氏为了荣华将赵芸交出去,他定要领兵踏平他们萧氏一族。

两人风餐露宿,只敢隐姓埋名去采买些吃食,夜里都不好安睡。薛鹂加上身体不适,人越发显得憔悴,恹恹地骑在马上,看着像是要栽下去似的。赵郢只好时不时扭头看她一眼,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两人没日没夜地赶路,总算是到了上郡,却因官兵搜查无法进城。薛鹂压低了幕离,随手扯过一个衣着清贫的妇人,将手里的一贯钱递给她,小声道:“这位娘子,可否替我去与人传个话,事成后我会在左边的大石下再埋下一贯钱算作答谢。”

妇人衣衫破旧,怀里还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幼童,听到她的话愣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古怪的腔调问道:“你没骗我吧?”

薛鹂勉强听懂了她在说什么,笑道:“我能骗娘子什么呢,无论如何于你都是件好事,何乐而不为?”

薛鹂见她神情犹豫,似是不知如何作答,作势便要收回手中的银钱,叹息道:“罢了,娘子若是不情愿,我找旁人也是一样的。”

她话才说完,妇人忙抓过她的手臂,急切道:“情愿,我情愿。”

赵郢听到了对话,心中仍觉得不安,犹豫一番后上前说道:“我们怎知她是否守信,若是带着钱跑了也追不回来。”

他身量高,居高临下地站在妇人面前,颇有几分唬人的气势,对方噤了声,瑟瑟地朝薛鹂看去。

赵郢指着她怀里的孩子,严肃道:“将你的孩子放下,倘若事成,钱和孩子我们会一同交予你。”

那妇人面色一变,忙将怀中的孩子抱紧,薛鹂挡住赵郢,低声安抚道:“不必你留下这孩子,只需说到做到,替我与人传个话便可,你可答应。”

妇人点头,用略显粗哑的嗓音强调道:“我不骗人。”

薛鹂将一贯钱交予她,任由她抱着孩子验身进城去了。

赵郢牵着马遥遥地看着她消失在城门口的声音,压低声音不满道:“你便不担心叫她骗去了钱财,况且她那孩子年岁尚小,生得又瘦弱可怜,便是卖身做奴仆也无人去收,我们还能坑骗她不成?”

薛鹂想了想,说道:“她这副打扮,想必是逃避战乱的百姓,能有一文钱都是好的,何况再多一贯钱。瞧她方才面色惊惧,兴许不是怕我们拐了她的孩子,是怕我们将那孩子炖煮为肉糜。”

赵郢惊愕道:“你为何会想这些?”

“前两日我们在路上见到了些尚未掩埋干净的尸骨,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薛鹂每逢想起便忍不住胃里翻腾。“你当那是羊骨,我看分明是人骨,只不过是那孩童年岁不大,乍一看与羊骨有几分相像。”

薛鹂在来到洛阳之前,见到过官道边堆积着腐烂的尸骨,马车从旁经过便能闻到尸骨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恶臭。偶然一日马车停下,她远远望见了有人烹煮肉羹,连她赶路之时都未必能吃上这样的好东西,她还当是什么贵人,不禁探身去看得更仔细,然而马车近了,她却从那陶罐中看到了一只惨白的小手。

薛鹂被吓得魂不附体,再后来只要见到有百姓聚在一起烹食什么,她便让马车快些走,多待一刻便觉得毛骨悚然。

赵郢由于钧山王常年征战的缘故,一直留在洛阳,偶尔随军也都是与将士们共寝共食,不曾见过薛鹂所说的惨状,却也有所听闻。战场上被劈成两半的将士,被人烹煮啃食的婴孩,一时间竟不知哪个更叫人心中胆寒。

赵郢沉默半晌,才说道:“我阿爹并非反贼,满朝文武谁不知他忠君爱国,他才是最想平定乱世肃清朝堂的人,又怎会是逆贼?”

薛鹂无奈至极,这些话说给她听可没什么用处。她倒也希望赵统不是反贼,否则她还能寻谁庇佑。如今她算是彻底得罪了魏玠,倘若再被魏玠寻到,定是要落得个扒皮拆骨的凄惨下场。

薛鹂幽幽地叹了口气。早知有今日,她当初即便要走,也不该将事情做到这种地步,魏玠想必是恨透了她。

“多说无益,日后再看吧,楚王与河间王既能昭雪,说不准日后钧山王也会无事。”

寒风一吹,薛鹂拢紧了衣裳,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小声嘀咕道:“想舒坦几日怎得就这么难呢……”

赵郢也悲戚道:“也不知芸娘如何了,她若出了事,我还有何颜面去见阿爹……”

两人站在冷风中皆是愁眉苦脸的,叹息声称得上是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