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统笑了笑,不置可否,也不顾薛鹂的闪躲,兀自替她扯了扯滑落的被褥,说道:“我早说过,你会来找我。这天下迟早落入我手,你亦是如此。”
他话音才落,营帐忽然传来赵芸求见的声音,薛鹂隐约也听到了赵郢的动静。
见状她掀开被褥,赤脚下了榻,不等赵统伸手去扶,她便径自跪了下去,伏在他面前恭敬道:“鹂娘蒲柳之姿,如今遇到祸事,承蒙大王与世子的收留。往后定将大王视为生身父亲,尽我所能孝敬大王。”
薛鹂的头压得很低,露出一段洁白的颈项,细嫩的掌心托着一支金簪,赫然便是他相赠薛鹂的那一支。
赵郢与赵芸踏入营帐,望见的便是这一幕,二人纷纷停住脚步,愕然地望着赵统。
薛鹂下榻时的脚步都虚浮不稳,她强撑着说出这番话,身躯也紧绷着,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儿。她不敢抬头去看赵统的脸,只能去赌上一次。赵统既然如此看重她的恩情,多少也该是个有德行的人,总不会为了儿女情长做出罔顾礼法的事。
“请大王怜惜鹂娘孤苦,收我为义女。”薛鹂在说这话的时候,嗓音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统征沙场多年,见惯了生死,素来是个波澜不惊的性子,然而望见眼前一幕,却不由地愣住了。
哑然了好一会儿,他的目光从兄妹二人身上掠过,又回到薛鹂白到刺目的脖颈上。
“视我为……父亲?”
第62章
赵统望着身前垂泪乞求他庇佑的女子,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初见薛鹂,正是他危难将死之际,薛鹂一袭粉裙翩然而至,言语温柔,眸若星辰,好似神女一般。
此后许久,他对此女念念不忘,午夜梦回间仍在回想当日之景,既是感念她出手相助的恩情,也承认自己是被她的美色所迷。
如今见薛鹂想要拜他为父亲,心底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升起一股恼怒来。然而很快他便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再如何也是他一厢情愿要娶薛鹂,只待日后他入主洛阳,高坐那明台之上,薛鹂亦是他掌中之物。如今想做什么,且由她的心意。
赵郢与赵芸也屏息注视着赵统的举动,好一会儿了,才见他微微俯身,将跪伏的薛鹂扶起来。
薛鹂发髻稍显凌乱,面颊嫣红,眼角噙着泪,犹如海棠凝露般娇艳无比。她起身后,察觉到身后动静,微微侧身瞥了赵郢一眼,立刻又羞赧地回过头,只一眼便勾魂夺魄,叫人心神荡漾。
“你若执意如此,我应允便是了。”
听到答案,薛鹂心中一喜,而不远处的赵郢也不由地暗自松了一口气。
“多谢义父,请受女儿一拜。”薛鹂说着又要向他行大礼。
赵统听到她自称“女儿”,心情更为复杂,略显僵硬地扶她起身,而后才看向赵郢与赵芸。出声道:“你们二人来此所为何事?”
赵郢本来有话要说,看到眼前一幕后反忘了自己的来意,赵芸走近,说道:“鹂娘身体未愈,我与兄长前来探望,好商议日后的事。”
赵统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薛鹂,低声道:“好了,回榻上好生歇着吧。”
说完后他便阔步走了出去,赵郢紧随其后,临了又回头瞧了她一眼,正与她四目相对,心上不由地泛起了涟漪。
薛鹂是第一回 来到军营,在喝了几日令人作呕的汤药后,她的热病也渐渐消退了。赵芸闲来无事,每日来与她闲聊,时常谈起她那情深缘浅的未婚夫婿,为了不让薛鹂伤神,倒是极少说起梁晏。偶尔她也会走很远,到附近的市集上的买些玉器首饰。
赵统对薛鹂很是关照,她心中实在不安,好在他大多时候都在处理军务,既要领兵北上,还要防着身后城池被攻打,并非时常来见她。
民乱四起,赋税与饥寒压得百姓无法生存,百姓已是折骨而炊,反观各地郡望的府邸依旧是歌舞升平,寒门所带领的庶民起义很快便成了气候,几乎是跨洲连郡,一呼百应。
薛鹂在军营中,时不时便能听到这些战事,心中也不由地感慨,齐国江山岌岌可危,钧山王如今的处境正是被士族打压所致,待他掌权,迟早要拿这些郡望开刀,各大士族也正是清楚这一点,大都要出兵抵抗,以免日后被皇室行党锢。
赵郢要跟随赵统一同处理军务,偶尔得了空便来教薛鹂骑马。
赵统回到军营,经过武场听到女子的惊呼声,扭头看过去,只见薛鹂穿着一袭榴红衣裙坐于马背之上,不由地停住脚步看她。
军营中能看到的只有灰败的天地与冷寒的刀戟,时日久了也让人心中麻木,薛鹂反而成了此处最鲜活的一抹艳色。
见到赵统走近,薛鹂拽着缰绳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义父。
“在军营中可会觉着无趣?”
薛鹂笑盈盈地回答:“有兄长与芸娘相伴,并不无趣。”
赵郢面上一红,笑道:“我不过偶尔得空了才来教你,不必如此恭维我。”
见两人有说有笑的,赵统一时无言,面色渐渐冷了下来,嘱咐道:“天气冷寒,你身子才好,还是少在外玩闹的好。”
“义父说的是。”
“下来吧。”
赵统说完后伸出手臂,不等薛鹂反应过来便要将她抱下马。
她惊呼一声,慌乱扶住赵统的肩膀,直接砸到了他怀里被他稳稳拖住。略带香气的发丝从他面上拂过,薛鹂被他托于臂弯,居高临下的与他对望,忙又移开眼。
赵统缓缓将她放下,不顾薛鹂身躯僵硬,若无其事替她将鬓边的发丝拢到耳后,接着才转身离去。
薛鹂站在原地,一颗心跳得飞快,扭头看向赵郢,他的面色也称不上好看。
很快便到了新年之际,军中请来了有名的大巫祭祀,将士们摆酒设宴共祝新春,以祈求百战百胜早日见到天下太平。
夜里开始下雪,人都去喝酒了,薛鹂独自坐在篝火边盯着柴火出神。
背后响起一阵杂乱虚浮的脚步声,她回头去看,才发现是赵郢。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他一靠近,薛鹂便闻到了一股酒气,强忍着不满挤出一个笑脸:“兄长怎得喝了这样多的酒,步子都不稳了,可要当心栽进火堆。”
赵郢坐到她身边,火光将他的眸子照得亮盈盈的。
“鹂娘,新年到了。”
薛鹂想到独自在洛阳的阿娘,掩住面上的失落,应道:“是啊,新年到了,还望兄长来年安康,百战百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