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如今已经改换了妇人装束,她是双胞胎周岁后出嫁的,当年有孕,隔年生子,生完就又回来迎晖院了,几乎没耽误一点功夫。当下笑道:“哥儿姐儿这份聪明伶俐,真是世上罕有。”
“……”这种找不到共鸣的感觉霜娘也算是习惯了,反正她这院里就没有讲双双胞胎半个不字的,在这方面连周连营这个本该扮演“严父”的都不例外。
正想着,茉姐儿就歪着头发问了:“娘,妹妹都来了,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霜娘道:“快了,快了。”
茉姐儿却不好糊弄,扑上来抱着她的膝盖道:“娘昨天就说快了,前天也说快了,快了到底是哪天?娘不要浮浅小孩子。”
“是‘敷衍’。”霜娘习惯性地先纠正了她,孩子越大掌握的词汇量越多,只是有些记得不牢,会说岔掉。而后才道,“娘没敷衍你,你爹爹已经到城外了,交完差事就可以回来了,你乖乖地等着。”
“我最乖了。”茉姐儿马上表白,又叹了口气,“我好想爹爹哦。”
她这口似模似样的气把屋子里的人都叹笑了,小孩子最有趣的时候就是做大人样。宁哥儿不甘示弱地也扑上来,嚷道:“我也想爹爹,我最想爹爹。”
“不,你是第二想,我才是第一想。”茉姐儿不依反驳。
“我是第一,我就是第一——”
霜娘扶额,双胞胎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都友好得不得了,互相谦让一致对外,只有面临这个问题时会内杠,大约是父子天性,又或是物以稀为贵,虽然周连营和双胞胎相处的时候少,双胞胎却都黏他黏得不得了,彼此间还争宠,争着争着就要来找她当裁判——
“娘,你说,我是不是最想爹爹?”果然,茉姐儿来拉外援了,还补充,“爹爹也最想我。”
宁哥儿立即跳起来:“才不是,爹爹一定最想我,我是和爹爹一样的男子汉。”
茉姐儿扬起秀气的小小下巴:“男子汉有什么了不起,娘说过,我是爹爹的小棉袄,我可暖和了。”
“我——”宁哥儿呆了一下,他没想通为什么小棉袄就比男子汉高级,但小孩子的思维本就天马行空不受拘束,他顺着就讲下去,“那我是爹爹的大棉袄,我更暖和!”
两个气忿忿对瞪一会,一齐转头看霜娘,一左一右异口同声道:“娘说,谁更厉害?!”
霜娘忍着笑:“——不管是大棉袄还是小棉袄,现在才九月,你们爹爹都不需要。”
两个团子闻言,一齐嘟了嘴,霜娘“调解”成功,笑眯眯地伸手挨个捏了一把,正要叫他们出去院子里玩一会,春雨掀了帘,匆匆进来。
“奶奶,正院那里来人说,三爷和六爷回来了,叫奶奶带了茉姐儿和宁哥儿过去见一见。”
“一起回来的?”霜娘惊喜起身,“这可巧了。”
不用她多吩咐,双胞胎齐声欢呼着就往外冲,霜娘忙跟上去。
有两匹脱缰似的小马在前带路,一行人很快到了正院,双胞胎行了礼后,立刻就像两块牛皮糖一样甜甜蜜蜜地贴到周连营身上去了,亲热劲儿十足十。
霜娘倒是心有疑惑,因见屋里只坐了周氏兄弟两个,捡了个时机问道:“三嫂呢?没有回来?”
周连恭客气地向她点一点头:“原说好了回来的,但临行前孕吐得厉害,只好留下了。”
原来郑氏又有了,这是喜事,霜娘忙笑道了恭喜。
周连恭谢了,他和安氏关系冷淡,坐一会,尽了归家的礼数就告退出去了。
双胞胎还没腻乎完,站直了送走三伯后,旋即又回去绕着周连营转了,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安氏看得连连笑道:“看这对小人精,那小嘴甜的——”
“太太。”金樱进来了,先不由看了霜娘一眼,而后走到安氏身边去,俯身低低说了几句,霜娘听不清楚,只看见安氏面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周连营也留心到了,拍了拍怀里的双胞胎,安抚着他们暂时安静下来,他直起身来专注地看向安氏。
安氏凝神片刻,抬头,开口道:“孩子暂且留在我这里,你们现在速去贺家一趟。”
霜娘心下一沉,站起身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没有好事,以至于安氏都顾虑着没有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出来。
周连营也有数了,没有多问,跟双胞胎保证了过一会就回来,把他们交给安氏之后,就随着金樱走了出去。
出门后金樱不用人问,就低声道:“六奶奶,您娘家有个丫头哭着跑来报信,说是亲家老爷被一个房里人下了毒,快不行了,现在家里乱成一团,请您快去主持一下。”
☆、第128章
霜娘在匆匆往二门去的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是哪个房里人,又为什么要给贺老爷下毒,但她这些年和贺家的联系越发稀薄了,对贺家的人事所知实在不多,一点头绪都没想着,直到见了那个眼圈红红的贺家丫头,才从她那里得到了答案。
——居然是胡姨娘。
霜娘大出意料,她真一点也没有想到胡姨娘头上去——实在胡姨娘跪舔贺老爷在她的印象里太深刻了,听见说房里人,只以为是贺老爷后收的哪个丫头。惊讶过后,忙问究竟。
主家出了这么悚然的事,来报信的丫头还在惊吓的情绪里出不来,回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的,直到快到贺家在的街区时,霜娘才终于把整件事都理顺当了。
原来打从雪娘被拐走后,胡姨娘和贺老爷两个间就不大自在起来,胡姨娘心里很是怨怪贺老爷曾拦着她不叫她去找,她虽不敢明说出这层意思,但叫她还像以前那样再使上十二分的去奉承贺老爷她是不情愿了,她不贴着,以贺老爷的性情不可能倒过来俯就她,两个眼见着就疏远起来。
开头一二年是冷淡,而随着时间推移,楚王那里始终没有传来找到雪娘的讯息,眼睁睁守着希望越来越渺茫,胡姨娘一天比一天伤心,她为人再怎么,对自己女儿的一片慈母之心是一点不掺假的。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贺老爷却是日渐平静起来,说实话,他看待雪娘比霜娘高强不了多少,都是迟早要泼出去的一盆水,只有官哥儿才是贺家顶门立户的宝贝儿。
胡姨娘这边凄凉冷寂的时候,贺老爷要是肯来安慰一下她,哪怕只是做一做和她一样痛失爱女的面子情,胡姨娘都能好过一点,偏偏贺老爷不,娶了贺太太后,他所以还没抛下胡姨娘,只为她伺候多年,能顺着他的心意来,如今她既没这个好处了,贺老爷眼里也就瞧不见她了,自顾自往贺太太那里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了。
这叫胡姨娘如何能甘心?她那些怨忿再也压不下去,言行里都带出来,贺老爷哪受得了这个,没闹几回,两边的关系从冷淡更降到了冰点。终于,胡姨娘感觉到了绝望,她不再指望贺老爷了,偷偷收拾了金银细软想自己跑出去找女儿,运气不好,被下人发现报到了贺老爷那里。
胡姨娘的私房还真不少,霜娘聘礼初送来那一阵,贺太太还没进门,胡姨娘很是扣下了一些,贺老爷那时也由着她了——因为他的脑回路是这样的,胡姨娘作为一个妾,整个人身权利都是他的,她存下的东西自然也是他的,所以在贺家范围之内,胡姨娘捞钱他都不怎么管。可现在胡姨娘要把私房带出去,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情分近乎磨光的情况之下,贺老爷大发雷霆,给胡姨娘下了个“偷盗主家财物”的罪名,当即对她动了手不说,还要把她送官。
闹腾中,最终是贺太太出了面,求情保下了胡姨娘。贺太太是小民思想,怕惹官非,也怕家丑外扬丢人,胡姨娘既然没走成,贺家不算有损失,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
胡姨娘得以仍旧留在贺家,但她苦心多年攒下来的那些私房一样也没保住,全被贺老爷收了去,只给她留了个光秃秃的屋子。
很容易可以想象出,胡姨娘面对着如被洗劫过的居所时的心情是怎么样——女儿没了,钱也没了,半生筹谋尽付流水,恨意压过一切别的情绪。
虽然胡姨娘已经一无所有,但她毕竟在贺家呆了这么多年,还曾做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实际女主人,她安心要起意报复,那总是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