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王座

第124节(1 / 2)

霎时间,满场寂静无声。火光摇曳下。朱万户白发萧然,粗布麻衣,脚踏四方,按笛横奏。笛声婉转多变,忽而似碧海潮声。忽而变间关莺语,动静之间,竟是和谐之极。薛向也听得入了迷,虽不知曲意,但觉心间一片宁静、温暖。忽而,笛声一遍,陡然拔高,欢快奔腾起来,犹如小鹿跃于旷野,骏马奔驰草原。朱万户边吹边行,那十多头野猪竟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齐齐跟行。那朱万户似乎炫技一般,并不急着领猪入圈,而是绕场闲行半圈,方才施施然,领着众猪朝原先冲破的猪圈行去。

朱万户这一手,当真是神乎其技,把众人震翻当场。满场的妇女社员们,齐齐眼冒金星,如追星族一般,围着洋洋得意的朱万户,或拉衣袖,或问究竟,热情得不得了;原先吆喝着要拿棒子赶猪的邓四爷,这会儿一个劲儿地擦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李拥军则如痴呆一般,叼着烟的嘴巴张得老大,明灭的烟柱粘在下嘴唇上,瑟瑟发抖;薛向也被震翻了,霎时间,只觉老头子此刻纯是东邪黄药师和西毒欧阳峰齐齐附体,这般以箫笛御畜的手段,当真是鬼神莫测,拉风至极,真恨不得立时逼着老头子将这手神技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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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朱万户到了养猪厂后,薛向的一颗心算是彻底落回了肚子里,正如请木匠,请回了鲁班爷,哪里还有不放心的。要说这朱万户真是猪祖宗,猪愿意和他亲近,他见了猪,也早把先前的矜持甩到了一边。先前老头子和薛向还约法三章,约定这不干,那不干,一见了满院子的猪,什么都忘了。自此,老头子算是进入了角色,可他这一进角色,可苦了李拥军和邓四爷。老头子意见既多,脾气又倔,仗着薛向挺他,把李拥军和邓四爷直如小厮一般,使唤得团团转转。一会儿说新割的猪草全是水珠,吃了猪崽要拉肚子,得先晾晒;一会儿又指责这喂猪的饲料,实在是奢侈,简直是糟践东西。老头子今天要桐油,明天要糠饼,又叫人去金牛山中,割回若干不知名的药草,躲进房间,就鼓捣开了。

邓四爷和李拥军实在是被折腾得受不了了,闯进薛向办公室就威胁说,不把老家伙赶走,他俩就离厂出走。哪知道被薛向好不容易敷衍过去后,没过一个星期,两人彻底无语凝噎了。你道怎的?原来,先前还精瘦毛长的猪崽子,一个多星期的功夫,便大变模样了,个个肚滚腰圆,毛光水滑,欢实得不得了。

自此,薛某人便多了项乐趣,每日或清晨,或傍晚,总会牵着小家伙来看这些圆疙瘩。当然,在小家伙眼里,这些圆滚滚的小猪都是可爱的猪宝宝,而某人眼里则是金晃晃的大元宝。

这天清晨,薛某人吃完油条,喝罢豆浆,在猪场里溜达了一圈后,便和朱万户寻了颗老柳树,靠着猪圈坐了,用石子划了棋盘,筑起楚河汉界,拿木板雕成棋子,便捉对厮杀起来。朱万户年老成精,智力竟毫无退化,棋路老辣,布局深远。薛向则棋路精熟,身经百战,两人倒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通好杀。

二人战至正酣,小孙火急火燎跑了过来,气未喘匀,便道:“大队长,不好了,韩书记从县里打来电话,说五丰粮厂不卖咱们饲料了,狗r的,社里可是和他们签了合同的,说翻脸就翻脸?”

薛向闻言,脸色立时就立住了,冲朱万户告个罪,拔腿就朝办公室奔去,奔至桌前,一把抓过电话。那边已没了声音,料来是等得急了。薛向又不知那边的号码。这会儿压根没有来电显示,一屁股坐回椅子,思忖片刻,便知道多半又是郭民家在和自己为难。想想。也真够他薛某人头痛,得罪了顶头上司,真是处处受小鞋。他裹在这体制内,对付郭民家,是打打不得。骂骂不出,一切皆是袖里乾坤,暗中出招、接招。

此次挨了五丰粮厂为难,虽然在意料之外。好在,薛某人早有被为难的觉悟。先前备下的棋子,购买仔猪时没用上,这会儿购买饲料。正好拿它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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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丰粮厂坐落在成天县城的西北角。更是以一段老旧的城墙做了墙壁,似乎在突出一点便穿到了墙外。五丰粮厂之所以这般设计,以城为墙,贴靠城门。就是为了方便四里八乡的社员卖粮,而不必远路奔驰。绕进县城。说到这里,恐怕年轻的看官会多问一句,怎么薛向的猪厂购粮就这么随意,而无须供票。我要说的是,七七年这会儿,共和国基本已告别了粮荒,这儿用告别,倒不是说老百姓都吃饱了肚子,而是说几乎再没饿死人的现象了。是以,政务院便行新政,除了主粮外,对杂粮、畜粮的管制就放松了,各级行政单位就有了自由活动的余地。因此,薛向才能通过公社,和五丰粮厂签了购买各种杂粮的协议。要是早几年,可是万万没这般轻松的。

这日,恰好是赶集日,承天县城的街市上热闹非凡。四里八乡的社员毕集于此,虽不至摩肩接踵,确也称得上来往如梭。男女老少,拖家带口,呼儿唤女,人人衣着简朴,但脸上的神采却较薛向初至承天县城那天,少了些愁苦,多了几分笑容。原因嘛,自然是方获丰收,肚里有了饱食,身上有了暖衣,口袋也有了余钱,又怎叫人不开心呢。

社员们进城自不会是为了游览街道,消闲娱乐,而是提篮跨网,或卖山货,或卖家禽,借以贴补家用。一路行来,薛向见的最多的便是板车,一辆辆老旧的板车上,压着高高的布袋,裸露在外的便是各种粮食,一窝蜂地朝西北方向驶去,那处正是五丰粮厂的所在。

薛向此行县城,非是单人独身,而是带领着大部队。他当先打头,领着苏顺民大步在前,李拥军则指挥六七个小伙子,牵着着老牛,拖着板车紧随其后。众人拖出一条散线,跟着板车大军,逶迤朝五丰粮厂行去。

一袋烟的功夫,五丰粮厂的那座朱漆铁门便遥遥在望了。薛向一眼便瞅见了穿着黄布大褂的韩东临,此时,老韩正领着彭春一众堵着大门,和一个胖子争吵,老韩挥舞着手臂,显示愤怒已极,他后面则挤着数十辆来卖粮的板车,不得其门而入。

行至大门前方五十米处,薛向挥手止住李拥军等人。这会儿,前路已经封死,板车哪里还挤得进去。他正待迈步前行,忽见大门内猛地冲出三四十青壮,皆着青布工人装,人人手持棍棒,钻出门来。那胖子冲工人装们一指,工人装们立时持了捆绑,冲着韩东临等人,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薛向怒极,大脚猛地蹬地,便跳上了前方的一辆板车,接着,便踩着板车急行起来。五十米的距离,阻隔着十多辆板车早被他化作通天的桥梁,窜高伏低,几个呼吸,便被他掠过。薛向踏上挨着大门最近的那辆板车,因着堆满了膏粱,摞起足有三米高。薛向凌空跳下,半空里劈手夺过身侧老农手中的牛鞭,如大鸟一般,向着乱斗的方向,便滑出老远,半空里,便将牛鞭唰地挥了开来。

薛向步踩莲花,一条麻绳鞭,愣是让他舞出了牛皮鞭的威势。薛向恼这帮为虎作伥的假工人,出手间哪里有半分阶级感情,含恨而发,转朝人脸下手。鞭影过处,呼呼风生,无有不中,半空里便梅花点点,惨叫声声。

一帮持棍拿棒的青壮无一人漏网,皆被薛向在脸上映上了梅花。这帮青壮挨了薛向的“毒”鞭,虽不至昏厥,可那疼痛简直是刻到了骨子里,捂脸惨叫已是不及,哪里还有余力攻击韩东临等人。

韩东临等人先前猛受攻击,惶恐间,已然来不及反应。只是条件反射一般,挥手遮挡。哪知道身上刚着了棒子,还未受力,打击瞬间停止。接着,便听见了惨叫。待一抬头,大队长已经微风凛凛的站在了身旁。

众人见了薛向,哪里还不知道方才是如何消灾免难的,真可谓如见了亲人一般,惊喜交集。齐齐上前,便将薛向围拢,牵衣握袖,似有满腔的委屈要诉说。薛向见众人的苦脸,哪里还不知何故。可此地非是说话的地方,便挥手阻住众人,顺手将皮鞭塞给了目瞪口呆的老农。薛向不理满场的混乱。和捂着脸蛋哀嚎的一众青皮。吆喝一声,便领着韩东临等人,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来到了场外,寻了处墙根。薛向未叫开言,众人便七嘴八舌地抱怨开了。

“狗日的。施麻子(五丰粮厂厂长施庆恩)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签好的协议,白纸黑字,也敢混赖。”

“这就叫本事!这回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做人嘴两张皮了,要的几样杂粮,咱报啥,他老狗说啥没有。老狗说得那叫一个真切,你还挑不出他理来,那老王八真成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