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青石呈品字形排开,石头中间横摊了一方大布,布上摆着一堆歪歪斜斜的酒瓶,和一地的骨头,薛向顿在一块青石上,高声招呼着:“坐下,坐下,说来就一定会来,都这钟点儿了,也该到了,你俩风风火火地跑了有半拉月了,怎么着,两腿还没站够啊?”
二人也实在是等得心焦,若不是顾忌维护领导威信,说不得就得发问人家是不是不来了。可东望,西望,总也望不见汽车的影子,好不叫人气闷,也只得把屁股落回青石上。
斜阳照晚,苍穹如布,远处飞鸿点点,旷野寂寂,野草青青,正是极美的景色,可三人等了一天了,心中早焦,自然无心观赏,薛向倒是聊遣逸兴,可张望了会儿,便也烦了,见二人气闷,便挑起话头道:“你们带回的技术报告,我还没来得及看,可皱皱巴巴十来张纸,怎么看也不像好玩意儿啊,这工作是怎么干的,难不成靠山屯还有人敢对付我派去的人儿。”
听薛向谈起靠山屯之行,二人果然来了谈性,王刚抢道:“薛县长,说起靠山屯,对您,我只有俩字,服气!不瞒您说,您刚来时,大伙儿私下里聊起您的履历,尤其是靠山屯那段,都觉得不靠谱,要么是放卫星靠宣传吹的,要么是抢了别人的功劳。
可我这回去靠山屯,算是开眼了,不说咱们萧山县,怕是连花原市,也给比下去了,我的个乖乖,那地儿哪里还是个山村啊,简直比城市还城市,高楼成排,大陆平整,有广场,有工厂,最夸张的是,那儿的农民全住的独栋小楼,通了电不说,连自来水也通了,更夸张的是,家家户户有电视,嘿,咱家也买不起电视啊!”
王刚一声长叹,话头儿便被楚朝晖接了过去:“王主任说的,我认为都是小节,最让人钦佩的,还是那座养猪场,乖乖,好几千亩的占地面积,上万头的猪,您是没见着,给猪洗澡的时候,把那猪全赶到空旷的地方,放眼望去,无边无沿,太壮观了!我们可是假公济私,好好在猪场里转了转,更绝的是,现在人家不仅卖猪,卖饲料,还搞肉制品加工,领着我们参观的朱技术员说那是领导您在任时就定下的规划,就这份儿高瞻远瞩,真是绝了!”
“朱技术员?朱老今天差不多快九十了吧,还在干?”薛向奇道。
王刚道:“朱老?不对啊,那朱技术员顶多才四十多岁呀。噢,我知道了,您说的朱老是朱万户老爷子吧,不是不是,那位朱技术员是他儿子,当时,我们到屯子里的时候,朱万户老爷子还以为您也来了,拄着个拐棍跑得飞快,结果失望而归,后来,我们在参观猪场时,才听朱技术员讲述您和他们一家的渊源!薛县长慧眼识人,不拘一格,就这份魄力,就叫人佩服!”
楚朝晖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领导,不是我拍马屁啊,我楚朝晖参加工作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哪位干部在群众中有这么高威望的。您是不知道啊,当时我和王主任一进屯子,刚寻了人问路,说了句是‘薛向同志派我们来的’,那人先是一愣,接着跟疯魔了一般,一阵风似地就朝后跑了,边跑边喊‘大队长来了,大队长回来了’,接着,没两分钟,广场上的广播就响了,也是一个劲儿的喊‘大队长回来了,让乡亲们到广场集合’,好家伙,一根烟的功夫,靠山屯就跟发地震了似的,眨眼间,无数间房子跑出无数人,学校啊,工厂啊,田地啊,到处都有人蹿行,朝广场围拢过来,接着,就来一队学生扛着个红旗,就到广场中间的旗杆上,把红旗升起来了。
又过一会儿,广场上挤满了人,我没细数,估摸着得有大几千,老的小的全扯着嗓子喊‘大队长’,可把我和王主任给吓坏了。后来,虽然证明是虚惊一场,可乡亲们热情不改啊,都说是大队长派回来的,就等于是大队长回来了,全拉着要去吃饭啊,领导,您是不知道,头三天,我和王主任压根儿就没干成事儿,就光吃饭了,我最多的一天吃了三十二顿,他有四十五顿,撑得我俩只想喊饶命啊……”
“你们就别……吹捧老子了!”
薛向嘴上不饶,可眼眶已然泛红,他在靠山屯的时间虽短,却是毕生难忘,难忘那里的事业,更难忘那里的乡亲,如今,乡亲们能在他薛向离开数年后,还得如此相待,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若是此刻柳莺儿在场,或许就不会再问薛向为什么当官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小妮子来也
薛向挑起王、楚两人的靠山屯之行,果然勾起了二人的兴趣,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简直把这次的下乡,当作了传奇之旅,说得慷慨而激烈。尤其是靠山屯的所见所闻,更是让两人不住地击节赞叹,宛若看了一场最精彩的电影一般。
薛向听得也是津津有味,虽然靠山屯的乡亲们每年都给他送菜蔬、野味,保持着联系,可薛向却是真不知道现如今靠山屯成了什么模样了,几次电话相问,那边的李拥军,老姜等人文化程度有限,往往词不达意,让他没个直接的印象,而这次王刚和楚朝晖两人的一番相声似的描述,算是让薛向真真切切看清楚了靠山屯现如今的发展面貌,听得他喜不自胜。
听他俩说得激烈,渐渐竟回到吹捧他薛某人身上来了,一会儿一个“薛县长有远见”,一会儿一个“薛县长果然有魄力”,听得薛向自得之余,也难免有些不耐,挥手道:“行了,老王,朝晖,你俩不会真把这次靠山屯之行当作旅游了吧,说了半天,正事儿不见你俩提,还是方才说的,叫你们去拿蔬菜大棚的指导技术,整回这么几张破纸算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人家靠山屯就用那几张老旧的破纸记这么重要的东西,莫不是靠山屯管委会的那帮家伙识破了你俩的来意,跟你俩耍了花枪,用这么几张破纸就把你俩糊弄了?”
王刚一拍大腿。急道:“我的薛县长诶,您可别不识货,明白儿跟您说吧,那几张纸才是压箱底儿的玩意儿哩。当时我们去了,按您的交待找到李拥军李副主任,道明来意,李副主任二话不说就把我们引得一个外号老药子的老人那儿,老药子一听是您派我们来学弄大棚的,立时就奔回家,取来了那十多张纸。塞给我们,调头就走了。
后来,听李副主任说,大棚蔬菜就是由那位老样子在您的提点下弄出来的,老药子原本也是大棚蔬菜的技术负责人,后来,靠山屯建管委会后,来了一帮这工程师。那专家,嫌老爷子是土包子出身,就把他挤走了,老爷子一气之下,就不干了,后来。那帮工程师、专家们鼓捣了几个大棚,可论产量,论菜品,比人家老爷子那是差多了。
管委会没辙,又去请老爷子出山。结果老爷子愣说年纪大了,给年轻人让路,死活不应。管委会又让老爷子交出技术报告,老爷子说自己学问低,哪里会做劳什子报告,都是野路子。学不来的,结果,就这么僵住了,咱们得的这份儿,就是老爷子私下里整理的,全面着呢,老爷子还说,到时大队长若真的折腾大棚。不管再难,也得过来帮把手!”
“唉!”薛向心下重重一叹,既叹老药子的重情重义,又叹那帮官僚私心自用,争权夺利。
见薛向脸色不好,二人便不再出声,也薛向模样,在青石上蹲了。是时,斜阳又沉,远方青色的的天空烧起几朵红霞,晚风渐急,一时间,旷野如海,花草如浪。
“来了,来了,是不是那辆车,是了,是了,不只一辆车,还都是没见过的小汽车,又新又亮,就是省里也没这排场啊……”
楚朝晖极目远方,跳下青石,扯着嗓子就吼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