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很惊讶,卫初晗如果有这么多想做的事的话,为什么之前一点动静都没有,非要自己求上门,卫初晗才提?他们完全是给卫初晗做白工啊。
阳光照在穿梭的廊子里,青砖上细碎的光点,两边树影的明暗,浮在两人身上。书生看去,见走在自己身旁的少女仪容极佳,分花拂柳般行走,悠然静雅。她行在阴冷中,行在地狱中,她像行在绿意中,行在光明中。
她看起来如此恬静,一如岁月静美。
她的容颜并不出色,但依然让人觉得美丽。仿若那绿荫生昼静,孤花表春余。
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便是如此。
而她的声音凉凉的,让书生听到,“之前没有提,是我想给卫初晴找些麻烦。她知道我要动手,整天提心吊胆,却不知道我要哪天动手,这让她格外紧张和疲惫。而我享受这个过程。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的下一步,战线拉得越长,越容易让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崩溃。但我也不能无限制浪费时间。我本来就寻思着让你们帮忙,多花些钱也没关系。不过你们愿意无偿帮忙,我当然求之不得。”
所以,他们是无意中推了一大笔钱吗?
书生干笑两声。
他和卫初晗都不自觉想到,就是给银子,那也是洛言的银钱。卫初晗自己赚的那点钱,其实根本不够她这么长时间的花费。
看卫初晗垂了目光,唇角微沉,书生思索她心中的失落,纯属出于礼貌地安慰她,“男人挣钱,给喜欢的女人花,本就天经地义。你看洛公子不是从来没说什么吗?你不必这样愧疚……洛公子是杀手,他武功那种程度,值得他动手的人,给的赏金一定特别多。但我们都知道洛公子的性情,他根本花不出去钱。这些年,他必然有一大笔银子在手,却根本花不出去。你正好能帮他缓冲。”书生甚至开玩笑,“你要是嫁给洛公子,也是个小富婆了吧?”
“我又不爱财,”卫初晗顺着书生的话笑了笑,“要照你这么说,娓娓岂不是疯了般想嫁洛言?”
见她笑了,书生便收了话,玩笑开多了就不好。比如卫初晗能自己调侃别的姑娘嫁洛言,书生要是也这么说……他更大的可能是被洛公子追杀。
两人继续走了一程,约定已经成熟。书生答应帮助卫初晗监督顾府的情况,两人便再没什么话说了。就等着到拐弯处,两人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书生已经不指望卫初晗再说什么,但是忽然间,少女慢吞吞地开口,“其实私心来说,你能想到邀请洛言加入,进你们庄子,我是很高兴的。”
“呢?”
“他没什么朋友,就是少年时,除了我,也不跟人相交。现在想来,从我认识他的那天开始,他的生活圈除了我,好像也没什么人。”卫初晗漫不经心地说,她蹙了眉,想起当年少年在他们家的寄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洛言突然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卫父只说他是故人之子,却没说过少年到底是谁。疼爱的女儿跟少年交好,卫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少年只跟女儿好,和卫家旁的同辈都不怎么相交,卫父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时候卫初晗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
现在想来,卫父对洛言的感情很复杂。又关爱,又像在顾忌。又希望他出色,又不太希望他出挑。
洛言是有感受的吧。所以少年时的他,在卫初晗不和他相交前,他也没有主动跟同龄人交好。他默默的读书,默默的练武,他倾听卫父的教导,他从来没主动过什么。少年本性温和而敏感,在卫初晗没有察觉的时候,洛言肯定能感觉到卫父对他的观感之杂。
那么……卫初晗不觉想,知道女儿和这个少年产生私情后,她父亲该是一种什么心情。
那时候卫父离京,母亲以雷霆之势给她与顾千江定了亲。卫初晗一直乐观地想,等父亲回来,这婚约就可以解除了。
婚约当然没有解除。父亲给她的说法时,要尊重她的母亲,尊重父亲的亲传弟子顾千江。总是她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再解除婚约也不迟。
现在想来,卫初晗不觉露出有趣的笑,好像能看到父亲当年那种纠结的表情。
父亲一定大松一口气,有顾千江在,终于不用直面拆散宝贝女儿和野小子的私情了;父亲一定也很愁苦,宝贝女儿天天跟他磨,意志力何其顽强,偏偏他舍不得说女儿一句不好……
卫初晗的眼神变得很是温柔。她多么怀念少时,父亲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啊。
也不知道当年如果没有卫家灭门的话,父亲会怎么处理她和洛言的□□。卫初晗还挺期待看父亲在其中为难,把火发向洛言的样子。
“卫姑娘?”话说一半,卫初晗就停下、陷入了沉思、甚至露出几抹愉悦的笑意,让书生莫名其妙。
卫初晗从回忆中醒来,继续往下说,“洛言身边一直没什么朋友,如今能有一个契合点,让除我之外,他的生命终于有别的人能进去,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们不觉他冷酷无情,在无数次被无视后,还愿意跟他说话,跟他交流,而不是把他当透明人。”
书生被夸得有些尴尬,“他武功好啊。”而他们武功不好。对武功好的人,自觉有一种敬畏。
卫初晗笑了笑,“武功好的又不只是他一个。虽然你选他,是出于他太好控制的原因,但你们给了他这个融入人群的机会,我仍然……感谢你们。”
书生面部表情停顿了一会儿,低声,“他是好人。不该遭受这样的待遇。卫姑娘你……你也应该好好待他。”
卫初晗淡淡应了声。
之后她寻了机会,将书生的提议给洛言讲了。不光书生他们有这种自觉,卫初晗自己也有。同样一件事,卫初晗说,和别的人说,在洛言这里,会产生两种完全不同的效果。他会认真听卫初晗的话,别人的话,他却用来发呆,很少听进去。
但这一次,卫初晗才转达完书生的提议,连“你考虑一下”都没有说完,就被洛言无情拒绝了。
卫初晗诧异,“他可以让你当庄主啊。你都不再多想想?”
洛言摇头。
“为什么?”卫初晗皱眉,“书生他们……他们并不是要利用你。你和他们去建个庄子,比你整日杀人好很多。杀手不是很好的一个选择,你难道想一直这么下去?”两人坐在月光下的台阶上,卫初晗那样说,洛言都无动于衷。他的冷淡,让卫初晗不觉咬牙,低声,“你跟我说,陈曦是锦衣卫……他是锦衣卫!你却宁可跟这种人合作,都不答应书生的合作!你跟陈曦合作,完全是在刀尖上跳舞,你知道吗?”
“陈公子跟我有约定,他对我过往不究。”洛言漠声。
“你、你就这么相信他?”卫初晗被他气着,“好吧,我勉强像你一样相信陈曦的人品。但是别的锦衣卫呢?他们知道你是杀手,是朝廷命犯后,会像陈曦一样无动于衷?洛言,每个人都有欲=望,你不要把所有人想成圣人。”
“我没有。”
“那你就应该一开始拒绝陈曦的合作!你跟他合作的越深,你是杀手的秘密,被别人挖出来的可能性越大。如果他的上峰发现他用一个杀手合作,如果他的上峰让他交出你,你说陈曦会怎么选?”
洛言沉默。他不想告诉卫初晗,他一开始答应陈曦,是陈曦威胁来的。他其实也想解释给卫初晗,但卫初晗语气严厉,对他话里话外的不赞同,他也没有那种热络。
卫初晗冷声,“你现在跟陈曦的合作已成定局,我没法说什么。但是书生的合作,你也应该考虑。他们是江湖人,和你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出卖你的可能性,比陈曦低得多。”
“我心中有数。”
“你心中有数?”卫初晗不觉冷笑,“你要是心中有数,怎么可能在城门口大开杀戒,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众杀人?我阻得了你一次,我能每次都拦着你?你心中的杀念像头被封印的野兽,但你控制得并不好。你不应该做杀手。”
“说来说去,”洛言抬了眼,眼中一片冰凉,“你是在怕我的杀性。不想我做杀手。你瞧不起我这样的人。”
“……我怕你越错越多,”卫初晗语气艰涩,“你一直在走一条危险的自杀之路。我怕……”
“你不必怕,”在少女的涩然中,青年站了起来,他语气淡淡的,透着寡淡和绝然之意,“我做过比这更疯狂的事。如果你是怕我被朝廷视为头等要犯的话,我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