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配合地点头,笑而不语。但他心中,还记得白英跟自己告的密——娓娓的法术,从来就没低过。在他们面前,娓娓时不时说自己“术法低微”,完全是骗他们的。
娓娓一直磨着去甘县,陈曦是真好奇,她的目的是什么?
顾千江总是朝廷命官,人不会跑,陈曦自有自己的计划。
陈曦又问卫初晗,“如今青城事了,卫姑娘和洛公子,你们二人,是要进京吗?”
卫初晗犹豫了一下,想到顾千江对陈曦的防备,不知该说到什么程度。但与陈公子多日相处,她又自认为陈曦虽然心机深沉,但光风霁月风华无双,绝不会耍什么坏的心思。
陈曦看她犹豫,笑着叹口气,“表姐啊,我们总归是亲戚关系,我又怎么会害你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洛言二人,“你们进京的话,我们必然还会相遇。拿着这枚令牌,如果二位有困难的话,可以北镇抚司,或者去东城沈宅,出示这枚令牌,即使我不在,也有人会相助你们。至少在邺京,在锦衣卫的地盘下,二位只好不是要弑君,我大约都能帮衬一二。”
洛言接过令牌,言简意赅拱手,“多谢。”
卫初晗则深深看一眼陈曦,似笑非笑,“东城沈宅?陈公子,你不是姓陈吗?”
在邺京,名门更迭,最近数十年中,相对鼎盛一些的几个名门中,正有沈家之名。北镇抚司是锦衣卫的地盘,暂且不提。陈曦单独提到东城沈宅,和沈宅扯上关系……卫初晗望着他,“陈公子你不要告诉你,你只是沈家的表亲哦。”
陈曦目光飞掠了一下,笑道,“等到了邺京,如果有机会见面,我再告诉两位我的真实身份。”
卫初晗与洛言点头,也不逼问。
邺京。
那真是一个布满秘密的城池啊。
一切阴暗掩埋其中,必须深入。
卫初晗盯着洛言手中的令牌,沉思:希望陈公子说到做到。毕竟她和洛言的身份,在邺京都很敏感。如果有锦衣卫护着,能查到一些什么。如果无人在背后,他们在邺京,恐怕会很危险。
当晚告别后,次日,锦衣卫等人便撤了出去,陈曦和娓娓二人与诸人道别。
单单面对顾千江时,陈曦笑着拱手,“顾大人,多多保重。”
顾千江回礼。
彼此却都心知肚明。
如果还有下一次见面机会,定然是陈曦从甘县拿到了证据,将他捉拿归案之际。
顾千江心情复杂地送走陈曦:连他也没想到,回淮州这一趟,竟是平安无出事的。是卫初晴临死前,帮他毁掉了所有证据,他才堪堪从锦衣卫手中逃脱。这样的好运气,下一次却未必再让他碰上了。
接下来几日,顾千江带走了顾诺,回去处理家事和政事。
之间,顾千江有试探过洛言。但卫初晗唯恐顾千江故意说出洛言的身世,给洛言增加心理负担,她一直紧跟着洛言,时刻监视顾千江。顾千江见小师妹这样警惕,也寻不到什么机会,只能就此作罢。
几日后,卫初晗和洛言二人,也向诸人告别。
书生等人吃惊,“卫姑娘、洛公子,你们……是真的不考虑我之前说的建庄子一事?”
卫初晗道,“洛言要跟我一起,他不适合再出入江湖了。承蒙诸位看得起,但我们只能抱歉。”
同一天,九娘和丈夫南山,也离开了青城,回去之前的镇上继续开张。
顾千江在回青城前,有想过将顾诺托付给其他人。他自认为和儿子感情不深厚,儿子未必愿意跟着自己。且自己日后生死不明,也不想连累顾诺。但经过生母之死,顾诺如今只有顾千江这一个至亲,几日来紧紧跟着顾千江,连睡觉都舍不得离开,只怕一睁眼,爹爹便抛弃自己离去。
小孩子再不说“你不是我爹爹”这类的傻话,这些天,“爹”是他喊的最多的。生了病,也学会了让人去请爹。
父子之间的天性,是后天很难消除的。更何况,顾千江虽然不对顾诺的出生抱有期待,但顾诺之后大大小小的病不断,他也并没有不理会。如今小孩子主动亲近他,顾千江考虑半日,就改了自己原先的计划,打算亲自带着顾诺。
处理完青城之后的事,顾千江也领走了顾诺。顾府下人,能发配的他几乎都发配了。不愿意离开的,他也给寻了别的出入。自己的那些妾室,也是身契都还给了她们,去留随意。顾千江这种处理态度,明显让人心慌——他一副要变卖顾家的意思。
但是主母尸骨未寒,尚未守孝!顾千江还是淮州的父母官,他难道以后不打算回来了吗?
卫初晴已死,这阖府上下,顾千江也不需要跟他们解释。把所有事情了结后,就带着顾诺走了,回去自己之前朝廷给派的押送犯人任务。
最后牵着小儿子,上马车前,深深看一眼顾家,顾千江心知:如无意外,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顾家了。他再没有可能回来了。
“爹,我们去哪里?”顾诺天真问,“是不是跟你抓完坏人,我们就去京城,不回来了啊?”
顾千江摸摸他的头,漫声,“抓坏人?可你爹我,本身就是坏人。”
“你不是的……你别这么说……”顾诺瞪着黑漆的眼睛看他,心中有些慌,也有些不解,“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娘也这么说……为什么你们都说你们是坏人……爹……我好害怕……”
“小诺,你听着,没什么好怕的,”顾千江将儿子抱上马车,抱入自己怀中,慢悠悠道,“我和你娘不一样,你娘想护你一生一世,我不是这样的。我带你走,不是要亲自看护你,而是教你睁大眼,多看些东西。这世上,谁不是孤身一人。你体弱多病,心思敏感脆弱,前者无奈,后者却需要你自己改过来。”
“如果我改不过来呢?”顾诺眨着眼睛问。他心里不舒服,因为爹说话还是这么冷漠无情,不像娘一样处处为他想。
顾千江低头看他一眼,微笑,“改不过来也没关系。”小孩子正要松口气,就听他接着说,“你改不过来,这个残忍的社会,迟早会教你改过来。不过是吃些苦罢了。”
“爹!”顾诺叫一声。
顾千江半晌无话,任顾诺不满地看着她。
他要如何说呢?
顾诺这个孩子,是不该出生的。他的出生,就是错误。而到了今天,这个错误,终于到了该更正的时候了。
卫初晴会死,他也会死。只留下顾诺一个人。只留下这个孩子,茫茫人间,谁能教他长大?
到哪里再去寻一个老师,像当年栽培他一眼,栽培他这个脆弱的儿子?
顾千江带顾诺这一程,一是为了带给他父子亲情,让顾诺年幼的人生不至于被一次击垮,再也立不起来;二是为了教顾诺一些人生的道理,将自己这些年的经验,都教给他,不管他能不能理解,先记住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