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元氏这回也很赞同,“我瞧那王四郎,实在比金家公子要端稳得多,到底在官场上历练过,能独当一面,那言谈举止真是叫人舒心。我们寄柔这脾气,整天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正要这样的郎子好生引导着,才能过上清净的日子。”
尚柔很替寄柔高兴,“王家与咱们家交好,无论如何会瞧着祖母的面子,将来总不会为难寄柔的。”
其实要说起来,当初自己差点嫁了王家二郎,只可惜那时候王二郎身上没有功名,王家的门第比起荥阳侯府又低了几分,她父母看中侯府只有陈盎一个顶用的儿子,将来家业终归是陈盎一个人的,这才把她嫁进了陈家。
万般皆是命,设想一下,如果她嫁的是王家,现在又过着怎样的日子呢。女孩子果真不能走错一步,错了一步,一辈子就全毁了,自己如今已经成了这样,看着妹妹们能有一个好归宿,只要比她过得好,自己就替她们庆幸。
她说起妹妹们的婚事,一派欢喜气象,但肃柔瞧出来了,她还是有她的遗憾。碍于眼下人多,不便多说什么,大家聚在一起拉家常,暂且揭过了。
等中晌吃过了饭,肃柔才寻着机会和她单独说上话,姐妹两个坐在后廊上,看着雨打芭蕉,煎了一盏熟水。
肃柔问:“舍娘一去有六七日了,姐夫可曾问过?”
尚柔舒展着眉目道:“昨日吃饭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嘴,连累我被他母亲责怪了两句,说不该答应让院里妾室出门的,这一去像放上了天的风筝,连音讯都没了。不过澶州庄子上倒是给了回信,说人已经给扣押起来了,保准这辈子都回不了上京,庄头让我放心。今日逢着你回门,我还不得闲,等明日就可以搜查她的屋子,把小院封起来了。剩下那个玉帛,我昨日已经给她放了良,上官府申报抬举了她的身份,往后陈盎在外逍遥我管不着,要是再往家带人,或是在府里女使中物色,让我知道了,我可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大家索性大闹一场。反正家下姐妹都定了亲,最小的映柔有你们这些有出息的姐姐帮衬,也不愁觅不得好婆家。”
她能这样想,其实也是给了自己一条出路,婚后忍气吞声到现在,就是为了周全娘家姐妹的名声。至于安哥儿,本朝的爵位不予子孙承袭,陈盎已然是这样的浪荡子,往后安哥儿想翻身,就得靠自己好好念书。只要身上有了功名,加上家业在这里,不说聘得高门嫡女,聘个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还是不为难的。
至于那陈盎,看来回不了头了,适时放弃也好,只要能下得了这个决心,往后自然越过越舒心。
肃柔握了握她的手,“长姐能这么决定,我很替你高兴,这次扫清了家里头的污秽,就带着安哥儿好生过日子吧。反正有娘家在,咱们这么多姐妹,日后没有不帮衬你的,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尚柔含笑点头,“我也如绵绵一样的想法,看着你出息了,我的腰杆子也跟着粗壮起来,昨日他母亲说那两句,我还回敬来着,把她母亲回了个倒噎气,别提多痛快!我那时就想着,你一个三品的开国侯夫人有什么了不起,我妹妹是嗣王妃,是一品的诰命,你见了都得行礼,在我面前摆什么臭架子!你要有个长辈的样,我还敬你是婆母,要是没有长辈样,陈盎都不在我眼里,你又算哪条藤上的瓠瓜!”
尚柔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如今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让人觉得解气。
姐妹两个坐在一起笑谈,如今想起被婆家气得哭天抹泪的过往,忽然发现居然那么不值得。尚柔终于也有了真正开怀的时候,就是心里有了底气,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再也不打算委曲求全了。照着肃柔的话说,懦弱的名声也是一种积累,当满上京都开始同情你的时候,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后来几个妹妹都寻到后廊上来说话,得知今夜二姐姐和姐夫要留宿,大家都很欢喜,至少晚间还能在一处吃饭。
可就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忽然听见张秩院里婆子来回话,说那个怀了身孕的妾侍羊水破了,这会儿发作起来,已经请稳婆去了。
这下大家饭都吃不安稳了,张秩和凌氏忙赶过去查看,留下大家在岁华园听信儿。
太夫人说:“不要紧的,先头还养过一个成之呢,这是第二胎,不像头胎似的艰难。”
然而话虽这样说,毕竟距离上回生孩子,过去了十几年,如今岁数也大了,只怕有危险。大家悬心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原以为没那么快的,没想到不多时就见张秩进来报喜,说生了个男孩儿。
太夫人直呼阿弥陀佛,抚掌说:“那个诊脉的大夫不灵验,起先一口咬定了是女孩儿的,怎么生下来竟是男孩子。也好,是个好兆头,今日肃柔回门,又逢家里添人口,真是双喜临门,合该咱们家人丁兴旺。”
于是晚宴上大家纷纷向叔父道贺,把张秩闹得很不好意思,直说惭愧。
宴散之后赫连颂打着伞,挽着肃柔的胳膊往回走,边走边道:“老来得子,老当益壮,惭愧什么?要是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肃柔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
他抿唇笑了笑,眉眼温柔。
通往千堆雪的小径,雨夜尤其显得幽深,肃柔挑着灯笼照亮脚下的路,再走上一程,前面就是熟悉的小院,门上还披挂着红绸,一眼看过去,依旧是一片喜庆的气氛。
第75章
屋子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蕉月她们先行回来,熏了被子铺了床,点上了安息香。待伺候他们沐浴更衣罢了,近身的女使们都退到厢房里去了,正屋只剩下他们小夫妻,因这屋里只有一张床榻,今晚当然是毫无疑问地同床而眠。
南边的支摘窗半开着,架起了一道窄窄的缝,赫连颂挨过去,悄悄合上了窗户。回身见肃柔脱了罩衣,已经坐上了床沿,他心头微微趔趄了下,为了免于操之过急吃相难看,便负着手,松散地在室内踱了两圈。
“这还是我头一回进你的内寝呢,果然女孩子的卧房,处处都透着精美。”他回眸微微一笑,很有文人般天高云淡的风骨,点评她的闺房,像在点评一副青绿山水画。
肃柔坐在床上,衾被端正盖住了腿,看着他故作高深的样子,直言问他:“你不想睡吗?”
他听了一窒,知道再装模作样下去,她可能又会建议他睡在外间的美人榻上了。于是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了,快步过去吹灭了蜡烛,很快躺到她身旁。
雨水一阵阵打在窗棂上,浇出一点秋日的凄凉,他说:“五日休沐,明天是最后一日了,日子过起来真快。”
她嗯了声,听声音昏昏欲睡,奇怪,这人在家沾枕即睡吗?一点都不在乎身边多了一个他?
他有点不死心,侧过身子对着她,轻声道:“娘子,咱们的亲成完了,今日也回过门了,事事都完备,只有一样还未完成,你猜是什么?”
肃柔不理他,转过身背对着他,喃喃道:“我不想猜。既然事事都完备了,就好生过日子吧,这两日累得很,别啰嗦了,快睡。”
“可是……”他挨过去,把她搂进怀里,那脚掌在她小腿肚上无措地蹭了两下,“我觉得今晚才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不这样认为吗?”
肃柔的耳根子发烫,她哪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气恼他有这样的恶趣味,扭动身子,试图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压声道:“这可是在我娘家,你快些收拾起脑子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要是孟浪,我就把你赶出去。”
他委屈了,不说话,默默扯动她的袖子,一下又一下,没完没了。
肃柔“哎呀”了声,回头正想骂他,他飞快靠过来亲了她一嘴,结果把她想说的话全堵回去了,最后不过嘟囔了句:“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像孩子似的缠人!”
他早就舍下了老脸,趁机唏嘘起来:“我是可怜人,二十四年贞洁犹在,我的娘子不要我……想让我不缠着你,也行,娘子改口叫我官人吧,我想听你这么叫我,好不好?”
“一个称呼罢了,你这么执拗做什么。”她嘀嘀咕咕,叫不出口。
赫连颂道:“你叫我一声,我们就如寻常夫妻那样了。你总是开口闭口王爷,听上去像在招呼陌生人。”
肃柔绕不过,想了想也是,既然已经嫁人了,就该尽快适应新的身份,何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和他拉扯,便正色对他道:“你听好,我要叫了……”鼓了半天的勇气,明明很寻常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出不了口,在他殷切的期待下,才勉强挤出两个字来,“官人。”
他心头滚烫,扶着她的肩道:“我没听清,你再叫一遍。”
肃柔扭捏了下,“官人。”
他笑起来,“再叫一遍。”
肃柔开始嫌他啰嗦,男人家婆婆妈妈的,于是气恼地捧住了他的脸,大声道:“官人!官人!这样总听够了吧!”谁知话音方落,就发现他翻身而起,撑在了她上方。
她心头急跳起来,自己不是四六不懂的小姑娘,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当然知道他的意图,也明白最终会发生些什么。这个时候好像再多的话都是多余的,夫妻之间若是没有那桩事,将来必定危机丛生,所以在他负荆请罪,解开了她的心结之后,她也并不十分排斥和他有肌肤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