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第74节(1 / 2)

大家在岁华园碰头,妹妹们虚头巴脑向她道贺:“没想到表姐竟是咱们之中第二个封诰的,恭喜恭喜……”

绵绵毫不忸怩,朗声道:“因为我有钱啊,往后上京的诰命可有市价了,十二万两一个硕人。”

太夫人失笑,“这孩子,说话还是这么口无遮拦!既封了诰命,就要有诰命的体面,言行举止要得体,再咋咋呼呼,会惹人笑话的。”

绵绵无赖地咧嘴,“我在家才这样,上外头去也是很有款儿的,外祖母没瞧见罢了。”说着又来问至柔,“你出阁有阵子了,苏郎子对你好吧?”

至柔含笑说很好,她可算姐妹之中嫁得最舒心的一个了,苏润清人品贵重,开国公夫妇又是极和善的人,难怪当初尚书左丞的夫人敢拍着胸脯保证,说孩子到了公府上,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肃柔看着妹妹,见她相较以往更显从容端稳了,脸上那神采,是安富尊荣才能作养出来的,暗里很为她高兴。

眼看寄柔的婚事就在眼前了,王攀也从泉州赶回来预备大婚,大家给寄柔添了妆奁,又问她可有什么缺的,有没有和王郎子商量过,婚后怎么安排。

寄柔说:“因他远在泉州任职,朝廷倒是准了一个多月的休沐,可除去来回路上消耗的时间,在上京大约也只十来日。过后我是要和他一同去泉州的,这个早就商量好了。”说着腼腆一笑,“其实嫁个年长的郎子挺好的,他处处照应我,什么都不用我操心。据说泉州那边的府邸已经修葺好了,使唤的人手也雇妥了,怕我听不明白泉州话,雇请的都是会上京话的人。”

众姐妹被酸倒了大牙,绵绵说:“早前我们还嫌他黑,如今想想脸黑有什么,心是红的就成了。”

寄柔嘟囔:“我瞧他也不怎么黑嘛……”

大家又开始起哄,“敢情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如今姐妹们都算圆满,唯独一个晴柔,成了家中的老大难。众人说笑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郁郁寡欢,不过在人堆里凑凑趣,欢喜难达她眼底。

凌氏不由唏嘘,低声对太夫人道:“晴柔这孩子,往后可怎么办呢,眼看姊妹们一个个都出阁了,就剩她一个,不说家里有没有肚量养着她,就是她自己,心里怕是也不好过。母亲,她与黎二郎和离一个多月了,咱们也该替她踅摸起来。既是二婚,也不求旁的,只要门第过得去,郎子人品好,就算是续弦也没有什么妨碍。”

太夫人叹了口气,“话虽这么说,也要她自己愿意才好。头一回仓促了,第二回必要仔细掂量,若是找不到好的,宁愿不嫁。咱们张家再苦再穷,姑娘还是养得起的,犯不着急吼吼送出去让人家糟践。一个黎二郎已然够了,再来一个,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这里正说着,外面院子里有人疾步进来,定睛一看是赫连颂。

他进门给长辈行礼,又转身冲姐妹们拱拱手,也不上女孩子那头搭讪,凑到太夫人跟前比划起来,“祖母,我探着一门好亲事,忙着回来禀报祖母和婶婶。”

长辈们一听很觉得意外,太夫人笑道:“你也学人保媒吗?是给哪一个说合啊?”一面指了指圈椅,让他坐下说话。

成之还小,自然不是给他,剩下的就只有晴柔。赫连颂坐定后,仔细向长辈们回禀了他探来的消息,“卢龙军中有个给事郎,名叫荀正,家中行三,今年二十二,还未娶过亲。他前阵子随指挥来上京报备军中粮饷事宜,闲谈时候恰巧被指挥打趣,我就留了个心眼,有意问他家中情况。他说他是只身从海州来幽州参军的,父母都在老家,两地相隔上千里,他又日日在军中遇不见好的,就给耽误了。后来我命人特意去幽州打探了一回,说他平日没什么雅好,为人也很正直,虽然目下只是个八品,但军中擢升很快,只要有人提携,一两年晋上两等,不是什么难事。”说着往前挪动一下身子,眉飞色舞道,“其实要说条件,他并不算好,五品、六品官员要续弦的也有,可我觉得过于错综的家境不大适合三妹妹。荀家父母都不在幽州,光是这一点,就很值得考虑了。”

这倒是,公婆不在,对女孩子来说少了好多约束,起码不用日日晨昏定省,嗣王府就是这样情况。

如此一说,大家都有些心动,凌氏道:“若真有这样的人选,那很不错。”

潘夫人也认同,“先前那个黎二郎虽没娶过亲,但有个念念不忘的未婚妻,和续弦也没什么两样。这个听着不错,唯一不足的是个武将,武将就差了点意思。”

潘夫人对不找武将一直有执念,当初也曾这样挑剔过赫连颂。赫连颂有些讪讪,“岳母,武将也有稳妥的,卢龙军不到大战时候是不会调遣出幽州的,平时还是以拱卫上京为主。再者给事郎在军中算是文职,真要是哪日连他都要上阵了,那上京估计也快保不住了。”

这样说来愈发可行了,太夫人颔首,“我也觉得很好,不过就怕三娘不答应啊。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个黎二郎早前看着很文质彬彬的模样,没想到最后竟是那样。”

赫连颂道:“武将爽朗,不像那酸儒。且荀三郎生得好,浓眉大眼,照着姑娘的眼光一定喜欢。”

太夫人听得连连点头,知道赫连颂除了外室那件事,余下时候都很稳妥,既然能入他的法眼,人品样貌应当都过得去。

当然要比门第,现在说合的这位比不上姐妹几个,但若论郎子个人的条件,年纪轻轻身上有功名,不比别的郎子差。加上晴柔那性子,上头要是有公婆挑剔,她愈发手足无措,只怕连日子都过不好。还是这样的妥当,和郎子两个人简简单单地过日子,没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多嘴多舌,只要她自己觉得舒称,就天下太平了。

总之机会难得,不能平白错过了,太夫人当即打算和晴柔好好聊一聊。人多的时候自然是不便提及的,等到晚宴散后,才特意将晴柔留在上房,仔细把那位给事郎的情况详细同她说了。末了打量她脸上神色,牵着她的手道:“祖母没有催你成婚的意思,今日你二姐夫带回来的消息,我听来虽不错,到底也还是要看你的意思。如今婚事不必太匆忙,可以容你好好考虑考虑,若是这个不好,咱们大可再挑挑,不愁日后没有更好的。”

晴柔低头想了想,半晌道:“祖母,其实我看着几位姐姐妹妹都有了归宿,自己弄成这样,和她们在一起时,也相形见绌。前头的黎二郎确实让我有些惧怕婚姻,但天底下并不都是黎二郎那样的人,我不信自己能倒霉一辈子。况且……我这样的境遇,毕竟和从前不一样了,比起去给人做填房,能再嫁个没娶过亲的,也算造化。”

她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太夫人很是心疼,探手捋了捋她的发道:“这样,咱们先瞧他人品如何,再来决定可要与他定亲。若是样样使得,宅子和家中侍奉的人手,都由祖母来给你预备,月例银子也由咱们发放,你不必担心。他家里人不在幽州,咱们譬如招赘一个女婿,又怎么样呢。只要他品行端正,对你好,咱们一切都可不去计较。再者,你伯父和爹爹都是武将,上下都说得上话,一则能提携,二者也能钳制。”太夫人怅然叹了口气,“倒不是说要压郎子一头,实在是前头遇见的那个,叫人过于失望了。祖母虽有些小私心,也是为着你,只要你能过得好,我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一切说定,再过几日就是寄柔的婚期,那日赫连颂带着荀正一同登了门,荀正是个客套人,像模像样随了礼,说这样才能安心在府上喝喜酒。

剩下的要务,就是去拜见太夫人和张秩夫妇。张家上下知道今日有贵客到,一众兄弟姊妹都来了,连寄柔都不忙梳妆,跑来替三姐姐掌眼。姐妹几个坐在内室帘后看着,先评头论足一番,觉得这位给事郎须眉堂堂,谈吐也很有儒将风范。

后来太夫人不讳言,提起了晴柔前头那段婚事,荀正很同情她的遭遇,但绝无刻意逢迎的意思,只道:“我是武将,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体统,也不想论前情。只要小娘子性情好,不嫌弃我官职微末,是从小地方来的,我愿意一心一意对待小娘子,绝不相负。”

他说那番话的时候,大家都悄悄看向晴柔,她专注地,一字一句听着,连手上帕子都捏紧了。待他说完,她分明松了口气,见姐妹们都看着她,不由赧然笑了笑,“我不怕婚事不成,就怕人家言语轻慢,闹个没脸。”

肃柔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道:“介然仔细考量过,自然是人品过得去,才敢带上门来。”

这时外面有女使进来,压声道:“三娘子,老太太请三娘子出去见一见贵客呢。”

大家忙七手八脚替她整理衣冠,然后殷切地看着她走出去,到前厅与荀正互相见了礼。

因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今日晴柔戴了个茉莉冠子,素净的打扮素净的容色,那军中武将一看之下就脸红起来,忐忑的模样,和先前侃侃而谈时大不一样。

大家掩嘴囫囵笑,其实两个人对付不对付,只消一眼就知道。遥想当初,黎舒安上张家来提亲,那份从容,仿佛久经沙场般老练,现在想来是心如死水。荀三郎不一样,方寸微乱,腼腆也腼腆得恰到好处,让人觉得他眼眶子里有晴柔,他是真正让这姑娘走进心里去的。

不知为什么,大家的鼻子都有些发酸,庆幸终于有人将晴柔当一个正常的妻子人选看待了。如果没有前头那段弯路,打一开头遇上的就是这位荀三郎,那该多好。

寄柔抹了抹眼泪,悄声道:“三姐姐这回总成了吧?我看这位荀郎子比黎二郎好一万倍。”

众人都觉得靠谱,绵绵仿佛到这时才发现寄柔,奇道:“你怎么也在这里?不用梳头换装啊?”

寄柔说不碍的,“亲迎要到晚上呢。”

可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她怕是还不知道新娘子装扮起来有多麻烦。

一行人忙又拽着她从后廊上出去,径直送进了她的院子。梳头娘子早在门前盼着了,见她出现,拍腿道:“我的小娘子,这是什么时候,还容您遛弯呢!”忙拽到妆台前洗脸上妆。

戴上沉甸甸的冠子,花钗上点点茱萸般的玛瑙小珠子,映衬着身上墨绿色的嫁衣,有种冲突又和谐的美。

等到一切准备完毕,就要上前头行障里等着新郎子来接人了。张家姐妹几个接连出嫁,流程大家都了熟于心,将要入夜的当口终于见王四郎和众傧相进来,大家拦在行障门前,让王四郎连唱了三遍催妆歌,才让他进入行障,接出他的新娘子。

又送走一个姐妹,大家看着迎亲队伍拐上御街,才怅然若失退回门内。

晴柔先前和荀三郎也算略有接触,肃柔悄悄问她:“你看怎么样?”

晴柔抿唇浅笑,“看着人很正直模样,言谈也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