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看看,现实是怎么样的呢?我们应该好好死去了,但是死不掉,它们没有真正死去,还存留着最后一丝意识,苟延残喘,每一天都在期盼着死亡,最后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些伙伴们终于熬不住了,死了,我们都不觉得难过,反而是觉得庆幸,替它们高兴,终于可以结束这样的折磨与等待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没有结束。我们是因为人类而诞生的,从出生的那一天起,我们就知道为人类服务,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坏事,但是我们听说,像我们这样堆积在这里的,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垃圾,死了也是一种错误。
我们会污染环境,会污染空气,污染土壤,污染水源,污染这个世界。
我很想问一问人类,如果我们的出生是这样糟糕的一件事,为什么要把我生产出来呢?我们真的不想的,我们只希望在我们的寿命结束的时候,可以好好的,安安静静的,不伤害任何人地离开。
我们的一生,应该是鞠躬尽瘁,光荣奉献的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漫长的等待之中绝望地死去,死了之后却要被冠上污染的罪名!
我们每天都在哭,每天都希望有所改变,但是没有,我们的声音,你们人类根本听不到,也永远不会为我们而改变。”
冰箱的语气从平淡变得激愤,从激愤变得痛苦,到最后归于绝望。这样一番陈述深深震撼了杨绵绵。
她每天与那么多物品告别,总以为离别就是终点,她下意识地不愿意去见证它们最后一程,觉得那难以忍受,却从来不知道在咫尺之遥,这些朋友们的结局却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美好。
它们为人类奉献了或长或短的一生,它们有些遗憾,有些心满意足,本以为可以好好的离开这个世界,却没有想到死亡是如此遥远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了死去,最后却留下一个污名在世间。
这简直不能用残酷来形容,杨绵绵想一想都觉得心情沉重,鼻子发酸。她很想像每一次遇见案子那样见义勇为,但现实是很残忍的,再恶劣的案子她都可以做点什么,但这一次,她深深地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垃圾堆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恐怕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及时处理的原因有太多了,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有效地改变这一件事。
杨绵绵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自以为是的中二少女,天老大我老二,经历过的事情越多,越明白个人力量的渺小。
她很清楚知道自己能做的很有限,可她也知道自己绝不会什么都不做,就算是有一丝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它们的悲剧来源于露天堆放,只要能给好好的解决,那么它们就可以有一个体面而平静的死亡,就不会在这里痛不欲生,想死,却死了都不得安宁。
“我一定会尽我的能力帮助你们的。”她慎重地许下承诺。
但它们却早已不抱任何希望:“有记者来过,那个时候有人说有希望了,记者报导了这件事就会引起重视,我们都很高兴,每天都在等,等啊等,一直等到那张登着这篇文章的报纸死了,烂了,都没有一个结果。
后来也有什么人来考察过,说是要建一个环保的处理厂,我们可高兴了,听说那是一个大老板,很有钱,一定能做到的,可等啊等,等啊等,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已经认命了,哭泣的都是新来的,它们不知道原来被丢弃以后才是开始。”
杨绵绵听了心里更难受了,但她也无法保证自己所做的一切能起到效果,她什么承诺都给不了它们。
最后,她只能推着自行车默默离开。
回到家里,她查了当地报社的电话,打电话过去找记者,希望他们能够多关注这件事,然后上了自己的小号发微博,圈了无数大v,希望他们可以转发引起大家的关注。
可惜的是,当天的头条是某位明星结婚,次条是某部电影上映,她非常努力地开各种小号转发、私信,但愿意随手转发的人寥寥无几。
这并不是大众感兴趣的话题,注定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杨绵绵不气馁,上各个政府网站写信反映这件事,写完信打电话,可得到的答复基本上是“不归我们管”,唯一一个勉强算是答复的是“谢谢您的反馈,我们会核实此事”。
小黄机很沮丧地说:“我觉得多半没戏。”
杨绵绵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继续开始打电视台的电话,有个热线节目表示有点兴趣,多问了几句,杨绵绵只能从一个居民的角度说“垃圾堆积对居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不便,而且污染环境”,对方说有可能会去那里采访一下,留了她的电话。
杨绵绵等了三天,天天准时收看那个热线节目,但他们宁可放婆媳吵架、原配怒打小三之类的内容也没有放垃圾堆积的内容。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办,这一刻,她的智商她的金手指,都没有办法为此提供任何帮助。
小伙伴们劝她:“绵绵,人力有穷时,你不是女超人,有些事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你别太难过了。”
杨绵绵把脸埋在膝盖里,哽咽道:“我一想到以后你们可能会沦落到那样的地步,我就觉得难过……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们都不容易,它们都不容易,为人类做了那么多,最后却没有一个善终,死后还要被说成是污染环境,这太不公平了。”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的事。”电视机淡淡说,“你们人类都未必每一个都能善始善终,又怎么会来关心我们呢?”
微波炉也有点沮丧:“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我们是可以随时被替换的东西,从来不是独一无二的,坏掉了愿意修一修的就是好人了,现在东西坏了都是丢了重新买,人病了会看,但我们病了就是被抛弃了。”
“我不会的!”杨绵绵的情绪突然激烈起来,“我不会!”
“可绵绵,全球几十亿人口,就你一个不会又有什么用?”微波炉反问,“我们是幸运的,你对我们有感情,但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的人不会!我们只是一件物品,生来就是为人类服务的,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可以随时被放弃!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小黄机也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艰难地说:“有用也会被抛弃,尤其是我们这些电子产品,十年前的诺基亚还可以用,但谁还会用呢,我们已经落伍了,被淘汰了,每年都会出现新的手机,更薄更轻更漂亮,买了会更有面子,那个时候,谁管我们还能不能用,会不会伤心?”
“我不会的,”杨绵绵擦了擦眼睛,倔强地说,“我不会抛弃你的。”
“绵绵,我只是一台山寨机,我很感谢你把我买下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但我也知道现在市面上出现了比我更好的手机,你买我的时候没有钱,所以选了我,现在,你可以选更好的了,我不会怪你的。”小黄机努力表示自己不在意,“我就是有点害怕那边,如果你不要我了,可不可以不要把我丢掉,我不占地方的,你就把我放到一个盒子里,我会很安静,不会打扰你的!”
杨绵绵生气了:“我说了我不会!你不准再说了,不然我生气了!!”
微波炉也跟着哭了:“绵绵,我也害怕那样的日子,我也是好几年前的旧款了,现在的微波炉都可以定时了,可我还是最老的那一种,如果哪天你不需要我了,也让我待在家里吧,我害怕去哪里……”
它一哭,家里的伙伴们都跟着难受起来,一个个的抽泣哽咽,垃圾场是它们所有物品的结局,但现在它们害怕极了,害怕过上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只要想一想都觉得恐惧。
杨绵绵和它们的感情非比寻常,它们一哭,她原本忍着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也跟着抽泣。
荆楚一回来就看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吓坏了:“这是怎么了?”他抱着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不哭了啊,告诉我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啊?”
杨绵绵想说话,但哭得打嗝,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它们、它们怎么可以这样……我说了,说了不会的……它们、它、它们不信我……”
荆楚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从她嘴里听出事情的始末,但这件事他也觉得棘手:“小羊,你已经把你能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的事是你无能为力的。”
“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建个垃圾场就好了?”杨绵绵有了新想法,“我可以努力赚钱,我去拍戏。”
荆楚拿着手帕给她擦眼泪,摸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没那么简单,绵绵,你也知道垃圾处理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别说你去拍戏的钱多久才能凑出一个垃圾场,这也是杯水车薪的,全世界那么多垃圾,你能一个人全造了?这是一个很困难的改变流程,垃圾回收,垃圾运输,垃圾处理,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改变,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事,甚至并不是政府愿意做就能做到的事,这是每一个人都要去做,才能做好的事,你明白吗?”
“那就是没有办法了吗?”
“现阶段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珍惜它们,让它们在你的身边长一点,晚一点去过那样的日子。”荆楚温柔地哄着她,心里却在叹息。
原本他以为这个能力对于杨绵绵来说是一种奇遇,让她在寂寞的日子中有人陪伴,不至于孤单,但现在才觉得,这是一种太过残酷的能力,因为她要经历普通人永远不会去经历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