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九宗会盟,周琪去了临渊城,和灼烟宗修士一起,挑选九宗捡剩下的好苗子。
当时在练器师切磋的地方逗留了两个月,惊才绝艳的年轻人见了很多,但让周琪感觉到难以置信的人只有一个。
那个人叫吴尊义。
吴尊义当时年近三十,其实不小了,比他还大两岁;修为更是平平,从南荒出来,快三十岁才炼气九重,放在九宗会盟的场合,连根毛都算不上。
周琪记得第一次见到吴尊义的时候,是在铁河谷临时聚集而成的街市上,那里有很多炼器师在收售图谱、材料等物。
当时周琪在街上捡漏,吴尊义正和一个散修讨价还价,想借阅人家的‘鬼工算’的炼器图谱。
‘鬼工算’作用是山上人用的算盘,品阶不高,使用范围很小,材料要求也低;但其制作方法极为繁琐,独立活动的零件有七十二个,彼此连环相扣,每个地方都需要微雕咒文,一个有丝毫偏差就运转不起来,对炼器师手法熟练度的要求近乎苛刻。
因此,‘鬼工算’多被用来考验弟子手艺,天帝城挑选炼器师苗子,也是考这个东西,所以吴尊义才会花钱借阅。
因为吴尊义太抠门,十枚白玉铢的价钱,硬生生磨到一枚白玉铢,撵都撵不走,所以周琪当时留下了点印象。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恐怖了。
第二天,炼器师切磋开始,有天帝城的高人在暗处旁观筛选,周琪也在人群之中。
周琪本是想捡苗子,结果发现吴尊义到了场。
吴尊义站在人群之间很不起眼,但周琪却再难注意到其他人——因为他知道,吴尊义昨天才看到‘鬼工算’的炼器图谱。
周琪从第一次尝试制作鬼工算,到做出师长满意的成品,用了一年。
周琪不相信有人一天能彻底掌握,所以在附近专门注意着吴尊义。
吴尊义手法很稳,以真气灌注刻刀,在米粒大小的材料内部勾勒阵文,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不知私下里埋头苦练了多少年。
天帝城为了筛选苗子,给的材料是最容易碎裂的寒光石,和冰块无异,吴尊义依旧能驾驭。
但可能是运气不好,领取的材料中出现了天然残损的寒光石,内部有裂纹,没法再铭刻阵纹。
炼器一行材料损毁很正常,这种情况可以和九宗执事报备,自掏腰包重买一份儿材料,只要在规定时间之内炼制出来即可,最多扣点印象分。
但吴尊义没这么选。
周琪后来才知晓,吴尊义是为了给师兄治伤,真没钱了。
面对残损材料,根本不可能做出完整的鬼工算,买不起新材料只能弃权。
但让周琪难以置信的是,吴尊义并未放弃,而是临时改变了炼器图谱的阵纹,去掉了一个零件儿,硬折腾出了一件‘鬼工算’。
虽然功效锐减九成,但勉强能转起来,可以被称之为‘法器’。
周琪当时惊为天人。
炼器一行,照着前人的图谱自己复制,和自己开创是两回事儿,特别是鬼工算这种以复杂著称的物件,学了一天就敢乱改还能有用,周琪到现在都自认没法做到,这是天赋和悟性,根本不是能靠熟练度弥补的。
只可惜,吴尊义临时改变阵纹,超时了,最后一个才交卷。
天帝城的执事不知道吴尊义只学了一天,甚至没提前练习过,评价只是‘手法尚可,更改图谱有巧智,但无大用’——以为吴尊义是故意做出一个与众不同的鬼工算,来博眼球,所以没被选上。
周琪见天帝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站了出来,把吴尊义拉走了。
之后,吴尊义就来了雷公山。
师父雷弘量,对吴尊义的评价就一句话——身怀鬼才奇智,犹废寝忘食苦练艺业,不成大器天理难容。
这评价很准确,吴尊义出身太穷苦,拜师后得到修行资源,勤奋到让人心惊胆战的地步,从进门之后就没离开过炼器坊,睡觉、打坐都在火炉跟前,勤奋到向来严厉的雷弘量,都开口劝他要劳逸结合,没必要如此苦修。
吴尊义的回答是:“面前摆着路,抬腿就能往上走,怎么能算苦修;我老家有好多人,面前是不见天明、不见东南西北的极夜,无事可做也无路可走,在那里才叫苦修。”
周琪接触几年,在吴尊义身上,也就找到一个算不上缺点的缺点——喜欢自作主张改炼器之法。
对于一个炼器师来说,有这个胆识和才智是祖师爷赏饭吃;但所有炼器图谱,都是经过漫长时间考验的东西,求的并非威力而是绝对的稳妥,乱改迟早会出事儿。
临渊港发生的事情,就是吴尊义不听师父叮嘱,私自更改图谱所致。
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周琪本以为这事儿早已经平息,没想到还会有人问起……
……
周琪坐在院落中思索了良久,觉得此事有蹊跷,于是起身,来到了后山的一处洞府内。
洞府是雷弘量的修炼之所。
赤着上身的雷弘量,浑身肌肉虬结,花白长发披在背上,安静盘坐在一团赤黄火焰附近。
洞内温度极高,周琪甚至不敢深入,只是在洞口抬手道:
“师父,城里有人提到吴师弟的事情……”
周琪把徒弟禀报的话重复了一遍。
雷弘量似乎在入定,过了片刻后,才睁开双眼,开口道:
“去查,如果是为尊义而来,再禀报我。”
周琪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问道:
“师父说吴师弟在闭关,这都二十多年了……”
“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