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陆,发什么呆?”
老陆回过了神,昏黄老眼中显出一抹笑意,开口道:
“当年,我和我老伴儿,便是在这里遇上的。要是后面不遇上大机缘,就那么平平淡淡闯荡,如今说不定就是带着孙子孙女出来闲逛,哪会带你这憨货。”
“嘿?!”左云亭回过头,看着车厢上的倒影:“你知足吧你,要是没我,以后谁给你送终?身在福中不知福……”
碎碎念两句,左云亭又来了兴趣,毕竟老陆以前可从没说过老伴的事情。他开口问道:
“你和陆婶儿怎么遇上的?是不是你这老不要脸的看人长得漂亮,见面就死缠烂打?”
老陆呵呵笑了下,然后又是一叹:
“当年不曾注意这些,也记不大清,反正就那么遇上了,交谈两句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一起结伴游走,一走就是好几年。”
“然后呢?陆婶儿去哪儿了?”
“唉……”
“是不是你资质愚笨,人家已经成仙了,你跟不上,不要你了,你心结难解,才变成这模样?”
老陆倒希望是如此,曾今的不堪过去,实在不想提及,便含糊道:
“也不是。我当时确实愚笨,辜负了人家姑娘,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自作孽。”
左云亭对这事儿还挺上心,开口道:
“知道辜负,没过去道歉?女儿家都心软,你犯再大错,只要诚心悔悟,老老实实赔不是,人家肯定原谅你,在这里伤春悲秋有什么用?”
老陆摇了摇头,对此并未回应。一来是道歉没人听,二来是他亏欠的可不止发妻,还有连坟头都找不到的父母,这笔债不是一句道歉能还完的。
左云亭在车厢里闲得无聊,有了话题,就化身为知心大儿子,不停开导为情所困的老父亲。
老陆安静听着,心念又飘回了年轻时的过往;就在他神游万里之时,余光忽然发现,极远处的一个沙丘上,有东西在注视着他。
那是一个女子,距离不远不近,看不清面容和身形,但能感觉出在笑,在向他招手。
老陆浑浊的双眼瞬间清明,转眼望去,那个沙丘上又没了任何东西,好像方才所见只是幻觉。
“……”
老陆再老,也是幽篁巅峰,距离玉阶仅半步之遥,怎么可能出现幻觉。
看到有,就真的有。
老陆摸索了下手中的古朴长剑,开口道:
“你们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尿泡尿。”
“哦……嗯?老陆,你上次尿尿还在栖凰谷,这憋的够久的,得多大一泡?”
老陆没有回应,身形一闪间,便来到了方才所见的沙丘。
沙丘距离火镰谷已经不远,烈日几乎晒红了沙地,远处的景色在升腾的热气下扭曲,能听到的只有滚烫的风声。
老陆环视一周后,沿着沙地上的些许痕迹,走向火镰谷,脚步似慢实快,顷刻间已经行出数里,直至在火镰谷的悬崖边缘,才瞧见了一道人影。
人影不再是女子,而是一个同样头戴斗笠的剑客,在崖畔盘坐,左手边放着一壶酒、两个酒碗,背对着他。
剑客出剑,一般用右手,坐着往左边戳不顺手,往右边扫却很顺畅,所以把酒壶放在左手边,邀请人就座,算是中洲剑客间一种不明说的礼节。
老陆没看到人影的脸,但通过放在旁边的那把紫青色的长剑,已经认出了来人。他背着手如同小老头般,走到悬崖边坐下,看向下方呈黑色的盆地,开口道:
“林大剑仙,你老还没死,挺让人意外的。”
林紫锋面相只有三四十,但比仇封情、老陆年长,在他们刚开始闯荡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州的剑皇了。
对于这句问候,林紫锋并没有什么不满,抬手倒了碗酒:
“以前,我还以为你能成为江成剑之下第一人,没想到打到前十三,就销声匿迹,还老成了这样。和我相比,我还活着算什么意外。”
老陆没心情打机锋当谜语人,没有接酒碗,开口道:
“方才那女子,是你做的手脚?”
“除了我还能有谁。能让你性情大变,心结难解,在我看来,只有一个‘情’字。你能过来,说明我猜得没错。”
老陆显然不喜欢别人拿这种事谈笑,他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平淡道:
“说完了?”
“别着急。我早些年投靠了幽萤异族,知晓那边的一些说法。以前坐镇玉瑶洲南方的一位仙尊,也在幽萤异族,为人心善,也惜才,会在力所能及之下,帮看中的后辈留个后手;这样等后辈幡然悔悟想弥补过往的时候,能有一个解开心结的机会。”
林紫锋转眼看向老陆:“我觉得你有资格入那位前辈的眼,想解开心结,唯一的可能,就是去北方找那位前辈试试。”
老陆为了挽回过去,曾经求过无数人,但都一无所获。林紫锋觉得他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欣喜若狂。
但让林紫锋意外的是,老陆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平淡道:
“难不成那位仙尊,还会时光逆流的神通,让人重回少年郎的时候?”
林紫锋摇了摇头:“时光逆流不可能,但逆转轮回白骨生肉,并非没人能做到,也有可能那位仙尊看得远,帮你保留着故人的魂魄,让你得以说句话。我只是给你指个路,即便不能解开心劫,能和故人当面道个歉,总好过余生自怨自艾。虽然机会渺茫,但总有一分,你要是不想要这机会,我大可回去和那位仙尊说上一声,让他老人家抹去此事……”
咻!
林紫锋话语尚未说完,身旁响起一声剑鸣,周边天地凝滞了下来。
熊熊烈日和烤得干裂的大地,似乎在一瞬间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明明能看到炽热的太阳,身处大地之上,却好似置身冷冽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