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得容易

第28节(2 / 2)

庄头上到了年节总要送收成过来,鹿羊猪鱼这些活物不说,还有五谷干果,东西一多半儿折成现银,只略送进几车来让府里人吃用,睐姨娘使了银子让小莲蓬能跟车过来,再把睐姨娘的份例领回去。

她是发到庄子上头思过,名头上还是姨娘,那份子份例总要给她,庄户上头除开大小庄头,哪家一月能有二两银子花用,她手上银钱一多,日子也跟着好过起来。

小莲蓬既来了,自然有东西送进内宅,一件做给沣哥儿的百纳衣小袄,一件给明沅做的六幅小裙。

这两件东西若是正正经经送到纪氏面前,定然就给了,她没甚个好藏好掖的,送下去就是,也不必非说是谁给的,可睐姨娘却非要绕个弯儿,到了安姨娘这里,托她送给明沅,便一直都压在箱底下,再不曾拿出来过。

纪氏未必不知,却不说破,她心里是想叫安姨娘长久养着沣哥儿的,可安姨娘却怕哪一日睐姨娘回来,这个孩子得还回去,提着心恨不得沣哥儿只记着她。

明沅半点也不知道亲娘给送了衣裳回来,明湘却知道一些,不敢抬眼去瞧她,拿碟子接着沣哥儿吃掉下来的饼渣,把话头引到明蓁那里:“大姐姐请宴呢,咱们预备些什么去好?”

“太太叫我带了红玻璃盆景去。”做客也不能空手上门,明沅想了会子,实没甚个好送的,她原来预备的绣活儿也拿出不手去,只好眼巴巴的瞧着明湘:“你送什么给大姐姐?”

明湘抿了嘴儿笑:“我前儿做了个六角宝仙花的荷包,拿这个去送给大姐姐,竖横是头一回,再不好空着手的。”

“大姐姐过几日就要作生日的,你这会儿送了,到时候送什么?”明蓁是大年初一生的,生的时候便说她是贵人相,梅氏并不拿这些当作好口彩,她身边侍候的丫头也俱都通些文墨,宅子里并不曾有人传说些甚,还是宫里头的嬷嬷们来了,这才说她生下来就该是贵人,这一回的生日想是得大办一场。

这两个小女儿凑在一处发愁送些什么礼,纪氏的上房明潼却在忧心着程姨娘回来的事,她提了这一句,纪氏先是一怔,写礼单子的手顿了一顿,一滴墨落到红笺上,再擦已是不及,这一整张都废了。

把笔搁下来啜一口茶,抿了唇儿笑一笑:“一个在家的居士,也值得你大雪天跑一回,给你弟弟那件小衣裳可有半只袖子了?”

纪氏想着磨磨女儿的性子,便叫她做衣裳做鞋子,给沣哥儿和颜连章做,字写得再好又如何,往后嫁出去看的却不是字,还得看手上的活计鲜不鲜亮。

明潼一噎,她来的一路想了七八种法子,为的就是不叫程姨娘进门,只要进了这道门,她就能生是非,把她拦在外头,再找个女尼痷堂打发了就是,要生要死只在外头,却没想到纪氏根本不拿这当一回事。

“原来她去念经就是为着祈福,如今回来,难道府里的福气就够了,把西北角的清音阁给了她,让她在那儿念经。”纪氏搁下茶盅儿,提笔沾了墨,重又抽出一张撒金红纸,就在这上头写起礼单来,得了哥儿,娘家送了这许多东西来,她这儿的回礼也不能简薄了。

明潼只觉得一腔火气儿没处发,母亲这不动如山的模样却让她一时平静下来,打发的远远的,果然还是能起幺蛾子,就按在眼皮下边,叫人把小院团团守住,每日里青菜豆腐,她一没人,二没钱,哪里还能翻得起浪来。

明潼嘴巴一抿,露出点笑意来,她是急燥了些,原来还稳得住,到了金陵离皇城一近,心就跟吊起来似的,眼看着上辈子那些事一件不落的行进,再有亲娘生下个弟弟来,倒让她事缓则圆的道理给忘了。

站起来笑晏晏道:“哪儿只有一只袖子,两只上头的金边儿都绕好了。”说着又原路回去,才出了后门边,捏一捏云笺的手:“请乐姑姑过来一趟。”

☆、第52章 栗子松仁卷儿

明沅房里采茵跟着船一道回来了,她拎了包袱就先来给明沅请安,见原来连话都说不囫囵的六姑娘正正经经端坐在罗汉床上,挨了绣枕扎花,见着她来搁下绣活,两手摆到膝上,笑盈盈的端问一句“路上可艰难”,已是全然变了一番模样了。

采茵不由得就恭敬起来,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请姑娘的安,路上倒好,并不曾波折,房里头的东西也都跟着运了来,都记在册子上了。”

说着拿册子出来,却不是她记的,是管事给记的,原还想着要交到上房去,如今一看明沅都能独居一院了,想必是自个儿管了院中事,便把这个拿了出来。

九红急巴巴的接过去,有心想问一问采茵她那些个月钱可寄回家了,可碍着一屋子人不好急着问,册子递上去,立在明沅身边,两只手指头绞个不住。

明沅也不伸手去接,照着规矩这些个东西她是不能沾手的,只点了头:“采薇收起来罢,等姑姑回来交给她打理。”说着又指指九红:“你带了采茵下去,院子里几道门认一认,门上甚个规矩也说一说。”

九红面上发红,知道是明沅放了她问,撵在采茵后头帮着提包,没出得门就听见采茵笑:“你可真得脸,穗州宅子里哪个不晓得六姑娘好性儿,竟还帮着你捎带月钱。”

这倒是实话,买来的丫头这辈子就断了根,买人的时候给的那笔银子便是这辈子断了念想的意思,若是离得近,倒还有家人寻上门的,丫头们若不出去,也没人说道,倒是那一味给钱的还要落着同屋的耻笑。

似九红这样念着家人更少,她买进来时,已经定了契,往后生死再不相干,生恩养恩十两银子卖断,若换个主子,她这样的丫头再不肯要,一门心思记着家里,哪里还能尽心侍候主子。

她统共三百枚大钱,攒得一季还得再多饶些才够一两银子,这点子还不够车马费用的,若不是借着主家常来常往的便利,便是把眼睛望穿了,也没人给她寄回去。

也只有明沅念着她想家,肯让她捎钱回去,心底里还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九红起码能画个圈,知道家在哪里,说不得往后有了个造化还能回家,她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九红晓得自个这模样是不规矩的,这儿吃的好住的好穿得好,哪一样都比过去强上百倍,原来一年也吃不上一顿肉,如今顿顿都不少,那些个果子点心,每日介厨房都要送上新的来,姑娘不吃,全落进她们肚里。

打小买进来调理,当了差领起月钱来日子才算得好过,有那当了丫头一二年的,渐渐也就忘了本,有的还挑剔起吃穿来。

可她自来就想着家,便不能回去,也想让家里好过一些,一个子一个子的攒着月钱,角门口时常有货郎摇着响鼓叫卖,九红自来不去,她这个年纪的丫头,已经开始涂脂抹粉了,她用的也只有一罐子油膏。

便这些也还捡着采薇不要的,采薇见九红出去了,还点点她:“认死理儿的样子,这下子可好,再没人去穗州了,姑娘且不能再由着她。”

采薇性子燥脾气急,人却是好的,常念九红两句,可有甚个东西总也给九红捎带上一份,自家穿不了的袄子裙子,旁人一个都得不着,全给了九红,连旧些的绢花绒花也都给了她,倒把她当妹妹看待了。

嘴上不留情,心里却软和,实是怕她把手上的钱掏空了,往后过不得活,又因着打了明沅的旗号带东西,很说过她几回。

明沅只抿嘴笑一笑,人能有个念想终归是好的。

湖心院南屋布置好了,住的很是适意,三间屋不曾隔断,显得开阔疏朗,一面临着水,下起雪来倒有些白地黑水的意思,湖旁横出几枝红梅骨朵,一点艳色染在眼中,明湘看了一回,就在手边描摩,她是学画的,这番景色在栖月院里再见不着。

明沅知道她学画也有三年了,她那儿旁的少见,画册最多,院里有些个景致她也涂抹两笔,只自来不敢拿这些呈给外人看,还是明沅同她亲近了,她这才拿了册子来同她翻看一回。

明沅见她在窗前留恋不去,拉了她的手笑:“我这儿墙都还空着,四姐姐给我画四季景色,我好轮换着挂上去呢。”

明湘的画技比绣花更出色,工笔尤其出色,却少见她拿出来,得了明沅这一句,羞的满面通红,抿了唇儿半晌不语,隔得会子,这才点头允了。

可等明沅问她为甚不送一幅画给明蓁,明湘咬了唇儿:“大姐姐画的才是真好,我怎么好在她面前现眼。”

纪氏知道了也不过当她们是孩子玩笑,便是画的好,也有限,转身就吩咐卷碧去库里拿一幅彩鸠玉兔图出来:“送出去裱了,给明沅房里挂上,可也不能太空了。”

明湘垂了眼睛,等出去了,明沅才拉她的手,用央求的口吻安慰起小姑娘来:“我还是喜欢大雪天里一枝红梅花,你画了给我罢。”明湘虽没抬头,眼睛却瞥过来看她,嘴巴一抿露出一丝笑意,头微微一点,算是应了。

既搬了院子,几个姐妹都要过来暖房,连明潼都来了,澄哥儿写了一幅大字,兴兴头头的抱来,铺在梨花木的大几案上,为着这幅字儿,他写废了一卷纸,这才把最好的一幅给挑出来。

这幅楹联算是把他肚里知道的俱都翻了出来,还特意请教了师傅,挑了书里头好意头的联句,写了七八幅,还先来瞧过屋子,见着一窗水景,把最应景的那幅送了来。

“清风明月本无价,远山近水皆有情。”清风明月自有,远山近水也同在亭前圆罩门的框景中,明沅很喜欢这幅字写的意头,也不拘是从哪儿摘来的,着人裱了,当天就挂起来了,还求了纪氏想刻在柱子上。

纪氏捂了嘴儿便笑:“原是落在你这儿来,怪道他日日打转,连北边都去了一回,请教起伯祖父来。”不独明沅得了,人人都得了一幅,明沅这里裱了起来,明湘那儿也跟着裱起来挂上,澄哥儿得意极了,连颜家大伯也跟着要一幅去,真个差人拓刻了要挂在屋里。

为着这事儿,袁氏不知背后骂了几回,心里更怕纪氏是有了亲生子,要把澄哥儿塞过来了,那时候看着千般好,如今样样不如意,公公开了几回口,都叫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给推了,万般不如意都怪起后院女人的肚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