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得容易

第43节(2 / 2)

“安远伯家虽是殷勤的,却再不能够,世子都四十多了还是世子,家里儿子倒那许多,说不得还得靠着女方的嫁妆才能支撑,这样的人家外头摆的花架子再好看,也无用的。”纪氏把这些宾客在肚里过得一回,端了茶盅儿指点女儿。

明潼脸上半点儿不见羞色,笑一笑:“不说娘,我也瞧不上呢。”

纪氏伸手刮刮女儿鼻子,明潼却靠躺在床榻上,手里拿着礼单子,一家家的挑着看。有些事隔得久远记不真切了,可她却记得当时入宫娘便不肯的。

娘跟爹自来没红过一回脸,虽为着那些个姨娘心里不乐,却从不曾摆到脸上来,可那一回结结实实大吵一架,两三个月都不曾说话,到她叫轿子接去选秀时,更是哭的下不来床,明潼那时候只当母亲是舍不得自己,叫挑中了,还想方设法的想传信回家来。

到这会儿倒有些吃不准,当时她是真个叫太子瞧中了,还是家里头把她给荐上去的。那一回在圆妙观里遇见成王同太子心里就起了疑。

她是闺中女儿没法子探听,可太子的事却不是什么秘密,明蓁成婚的时候,就已经听见那些个公侯夫人在谈论,说是太子往圆妙观里跑得勤。

女人们说的无非就是那些个,谁家里养的如花似玉的好女儿,想着法儿的想叫太子见上一面,圆妙观的山门都叫踩薄了一层。

张仙人不堪其扰,只说闭关,连徒弟都见不着他的面,那些个香客,不论是求香的还是求签的又或是求符的,一概不许进山门。

旁人将这当作笑谈,里头沾名带姓的可不丢脸,明潼却听出来,太子应是常去圆妙观的了,原来这么早,成王就已经在往那个位子发力了,她心头一颤,又收回心神,把目光定在文定侯家。

矮子里头挑高个儿,旁的她不记着了,倒记得太子骂过一句,说这一家俱是庸才料,半点儿当不得用,可也就是这一家子没用的,太太平平活到了成王即位,明潼咬了唇儿,把这上头有来往的人家一一看过去,若论保险,还真就是这家了。

到得三朝回门日,一大早全家人就打扮齐整了在正堂里头等着,未嫁的姐妹不好露面,都在明蓁的旧居中等着,连袁氏都一早抱了女儿过来。

明琇才五岁大,生的粉雕玉琢,穿了大红袄子,头上戴的金花金叶,北府里头只她一个,也不论什么嫡庶了,就是袁氏的眼睛珠子,大名儿起了叫明琇,小名儿就叫作招娣。

她跟明沅几个还陌生着,一年也只见个几回,自个儿摸了荷包袋,拿里头的雕花金弹子玩,奶娘怕她失了手,到底是在明蓁屋里,她便唬着一张脸发脾气,叫袁氏抱了到外头哄着去。

明洛咋咋舌头,有明潼在不似私底下说话那样没遮拦,掩了嘴儿装鹌鹑,吃着花茶送点心,才拈了一块鸽子玻璃糕,外头鼓声锣声就响了起来。

亲王妃回门也是有制式的,听见锣声还远,约摸到了街口,袁氏虽是大房却无诰命在身,这时候就看出差别来了,她是长房的媳妇,却得排在纪氏的后边。

几个女孩儿却都坐不住了,立起来往外头看,等得好一会儿,见前边两列宫人鱼贯而入,当中四人抬着一乘软轿,里头坐着的便是明蓁了。

朱衣卧雪几个也一并是宫人打扮了,明蓁身着亲王妃礼服,头戴金冠,扶着朱衣的手下得轿来,侧头见着妹妹们站成两排迎她,微微一笑。

明芃脚还不曾养好,见着姐姐眼圈都红了,在外家时也不曾这样想,出门子三日倒想的不行,上来拉了明蓁的手,才握住了,想到要行礼,明蓁一把托住了她:“一家子姐妹还行什么虚礼。”

宫人立在院里头,屋里还只朱衣几个跟着侍候,明芃把明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觉着她哪儿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却说不出来,明蓁也由得她打量,捧了茶捏一个果酥:“里头可没这个口味儿,原只当是平常物,到了外头才知道还是家里好。”

明芃觑着俱是自家姐妹,低了声儿开口:“那一个可难为你?”

她便不明说,也都知道说的元贵妃,明蓁笑一笑,也没跟妹妹们打官腔:“作什么难为我?凡事依礼而行,我是小辈,她是母妃,便是教训几句也是该的。”

明芃差点儿跳起来:“她真个难为你了!”鼓了嘴儿才要啐,叫明蓁一把扯住:“还是这付脾气,多早晚能改了?前头还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呢,再不济还太子妃,我哪儿轮得上呀。”

太子妃确是没少受磨搓,以为苦尽甘来,却是为着她人作嫁衣,怪不得她要疯魔,明潼见着明蓁同上辈子一样回了门,面上也一样大方端庄,只颊生红晕再不与闺阁女儿相同,心里暗暗称奇,只道是成王平叛回来两个才恩义情长的,竟是这会儿就相得了不成?

这话不等她问,自有明芃会问,她握了姐姐一双手:“姐夫待你好不好?”一屋子女儿家,除了明潼,俱都看向她,明蓁这会儿是真的羞了,抿了嘴儿笑,半晌才点点头:“好呢。”

单只这两个字,就引得她们浮想联翩,明蓁面上的羞意止都止不住,若是不好,她今儿哪里用坐软轿,成王身边,却是连一个教导人事的宫女都没有的。

☆、第81章 合卺酒

亲王妃的凤轿仪仗一路抬进了宫门口,明蓁头顶着四凤九翠九凤的花钗,两鬓贴着九钿,颈中腕上挂的宝珠金饰,一层真红大袖衣,一层霞帔红罗裙,俱是织金绣凤,底下还踩着三寸高底鞋儿。

这是宫嬷嬷等金冠礼服送来之后特意赶制出来的,成王生的高大魁梧,明蓁的身量并不停了,可若是立在他身边,还是显得身量未足,宫嬷嬷许多年不曾做过鞋子,手艺却一点儿都没落下,刺了一对口衔珠滴的龙凤,拿厚毡子一层层叠起来纳得实实的,同礼服摆在一处。

明蓁一早就练习起穿高底鞋儿来了,不说三寸便是五寸她也一样踩,不仅能穿,站上一个时辰也不会失了仪态,这些个规矩学了两年,早就刻在心里,宫嬷嬷却从不曾懈怠:“姑娘别怨咱们,这些个往后才派得上大用场。”

宫里三不五时便要行宴,别想着王妃就设座在前,连着太子妃都一并靠着两条腿的,难道亲王妃还能比太子妃更尊贵不成。

“那一位便是因着祭祀的时候仪态不稳,才叫拿了错处,臊了一鼻子的灰,若似外头小门小户,还能生个病躲个羞,缓上两日,到了里头日日不断,脸皮得练的厚些不论,这脚底下的功夫才是真章。”四个嬷嬷初来时也只尽本份,就同教导宫人一个道理,聪明些的呢,师傅就教的多些,那愚笨不开化的,尽了差事便罢。

明蓁自来温文知礼,既不摆架子待人又宽和,事事先想在前头,四个嬷嬷见她果然可教,这才把看家的本事都使了出来,说是及笄之后成婚的,早半年便寻了画册过来教导人事。

“姑娘别羞,凡是妇人都有这一遭,阴阳调合古之大礼,这礼同站礼跪礼拜礼比起来,要重的多了。”官嬷嬷跟宫嬷嬷两个姓氏相仿,多那一点墨便是多了这桩差事,这几位里头,只有官嬷嬷是嫁过人的,入了教坊司,偶后才成了教养嬷嬷。

明蓁先时还羞,却知道这是人伦大礼,不独官嬷嬷这般说,连宫嬷嬷几个都道“头一个晚上不顺意,后头便难再调合了。”

她忍着羞意退了身边的丫头,每日同官嬷嬷学上一会,那幅绣技艺精妙,形神色样样俱全,先是看形,再是看神,到最后了然于胸,这才看起色来。

官嬷嬷微微一笑:“姑娘也不必羞,正头夫妻处得好了,下边那些个,纵有手段使出来也不显得稀罕了,没尝过的味儿尝着了,没见过的模样见着了,纵是国色也只平常。”

明蓁自选了当王妃那一日,就知道往后后院里头少不了人,她是正妃,可有多少正妃一辈子不过守个金册,远的不说,只看看当今皇后,张皇后算得是一等一的贤良人了,哪一个不赞一句贤惠大度,却叫挤到了太后宫中,若不是她有个儿子,早不知道叫元贵妃比到哪里去了。

“姑娘既要里儿又要面儿,便得把原来读的那些女四书摆在面上,心里那杆秤怎么掌,得看姑娘自个儿的。”

官嬷嬷给了她一匹大红玻璃亮纱,既是叫玻璃纱,却是用来糊窗户的,她原不知道如何用,官嬷嬷笑一笑:“这东西大户人家用来裹窗户,远水近山端得有意境,咱们只看小处,拿来裹了身子雾里看花,趣味又不同山水了。”

明蓁受了这许多年闺中教养,拿了这个抬不起头来,官嬷嬷又是一声笑:“姑娘别把这个瞧轻了,男人的王旗插在城头上,这一个可是女人的。”

新婚那夜该是她亲手做的,可明蓁哪里拿得出来,这东西再不敢给人看,收得密密的,一笔一笔描了,一针一针刺上,裁是官嬷嬷给裁的,量着她的身子,该包的地方包,该露的的地方露。

她已是成人了,这两年保养下来,从头发丝到脚指甲没有一处不精致的,原来就是长在深闺的,用羊奶羊油膏子一寸寸抹得细腻,唇似点丹,肤白若脂,乌发如云,原来的八分美貌也妆点成了十分。

只看镜中很像是个王妃了,明蓁一步一心颤,上了凤轿才敢拿余光去看前头的彩车,自上回相过一回面,她还不曾见过成王。

成王待她却半点也不陌生似的,扶了她的胳膊下拜,王拜二,妃拜四,她头上那顶大冠才是头一回戴,重的压着脖子抬不起来,每一回站,就感觉后头人托了她的背,掌心又宽又厚,还轻笑一声:“你便是跌下来,也不打紧。”

明蓁到对拜时,也不敢看他,先是见着金玉腰带,后头再见着衣裳上的团龙,目光一寸寸往上,到襟口,她竟不敢看了,只知道他瞧了过来,还闷笑一声。

明蓁耳朵尖透红,规规矩矩不敢抬头,进得宫室,一屋子铺天盖的红,这样的场面,该是圣人同皇后出来受礼的,却挪到了明天,女司官端了金樽来,他只抿了一口,留下满满一杯给她,合卺酒不能剩,连着两杯吃的一滴不剩,他还把杯子转过一头,送到她口边,非要她含他吃过的杯沿儿。

明蓁满面飞红,一宫室的宫人却静悄悄的,只衣裳簇簇响动,她吃尽了酒,礼官还在外头报辰,连甚个时候安歇都叫算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