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娘脑子里头一转,就咬定了:“太太只管定下就是,五姑娘那里,我去说。”若是再不赶紧着出嫁,要是颜连章闭了眼咽了气,明洛可真要拖成老姑娘了。
她打了满口的保票,雄赳赳往回去,先做个十分欢喜的模样来,拉了女儿就道:“天上掉下来桩好亲,你往后就是五品的诰命了!”
可不叫安姨娘眼里滴血,她那千好万好的女婿可还是个光身,秀才有个甚用,读一辈子也是秀才的多的是,这一个可是进门就是五品官夫人,纪氏身上也不过这个诰命了。
想一想家里这些个姐妹,她原当着是六丫头嫁的最好,哪知道是自个儿的女儿嫁的最好,五品!一巴掌伸出去,就能打翻一竿子人了。
明洛正做针线,家里不弹琴嬉乐,外头又暑热的怕人,花儿都叫掐了,叶子也晒蔫了,哪儿都不想去,明沅那儿又在替沣哥儿预备着书院里头的学典祭祀,她没地方去,还是屋子里头凉快些。
听见张姨娘说这一句,一针差点在指头上扎个眼儿,张姨娘一把拉过来吹一口,把那绣片儿一扔:“是你大姐姐保的媒,五品的千户,家里只他一个了,你嫁过去就是当家太太,家里还有个三进的大宅子,这真是作梦都要笑醒了!”
张姨娘恨不得拍了栖月阁的门,指着鼻子把安姨娘骂一回,她那女儿是嫁了程家了,又怎么着,上头有嫂子,下头有小姑子,顶上还有公婆,嫁的还是个白身,再看看明洛,如今这一个又是什么亲事!
张姨娘的嘴巴咧到了耳后跟,拿帕子也掩着也止不住的乐,又一把搂了女儿要掉泪:“可算是出了头了,我就是立时死了,也甘愿了。”
明洛叫她这么噼噼啪啪说了一通,脑仁都疼,隔得半晌才明白过来,却笑不出来,只怔怔看着张姨娘:“真是给我说亲?”
叫张姨娘一巴掌拍在头:“说个甚,不是给你还是给谁,我可告诉你了,这门亲事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人是大你些,可年纪大的会疼人,武官力道大,还有甚个不好,这回不应,你还等着守孝呀!”
屋里头没人,张姨娘还是压低了声儿,打女儿一记,又摸女儿一把:“太太还怕你心里不愿意,你可别犯傻,赶紧应下来,等过了夏天就过门。”
明洛越想,越觉出不对来,大姐姐怎么会给她作媒,她平日里听得些风声,此时转过弯来,就知道这人原不是说给她的。
明洛心里想一回,抬了头:“我不捡别人的漏,我不要。”
张姨娘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上去就要拎耳朵,手还没伸过去,又软下来:“小姑奶奶,有这么个就不错了,她不要,是她没眼,咱们应了,那是咱们有福气。
这头明洛还没应下,那头陆允武差人送了四干四鲜四咸四甜,十六样点心过来,纪氏单把梨肉好郎君挑出来,给明洛送了过来。
☆、第305章 喜茶喜果
张姨娘可是在纪氏跟前打过包票的,原来还能张口去说一说,这霜糖梨肉脯送过来,张姨娘还怎么能张得开嘴,明洛说得这话,她又觉得女儿确是受了委屈的,好好的亲事飞走了,看着来了个好的罢,又黄了不说,还差点给折进去,如今这个,确是明芃手指缝里头漏出来的,可这么个人选再合适不过,万不能使性子回绝了。
张姨娘把那碟子梨肉好郎君往明洛跟前一推:“看看,这是送什么来了?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要学着那个矫情,我可再不管你!”
往常说得这话,明洛早就跳了起来,可这会她却只偏了头过去,拿帕子掩了脸,轻声哭起来,好好的未婚夫死了,这一个不说年纪大,又是个什么出身,姨娘竟还当成一门好亲,别个不要的,叫她捡剩的了。
明洛这一腔的委屈没地儿诉,只伏在枕头上呜呜哭个不住,张姨娘急的无法,好言好语说的嘴皮都干了,她就是捂了耳朵不听,恨得张姨娘拍了她一下:“你也得有那命,别个是甚!你要再挑,连这样的都没了。”
话说的难听,道理却是有的,颜连章要是死了,先一个守孝不说,守完了孝,哪里再去找个五品的官儿来嫁,不说程家詹家那样的,只怕连着商户也不是不能了。
张姨娘急的团团转,木兰上前来:“姨娘,要不然,把六姑娘请来劝一劝?”这事儿不定也定了,纪氏不觉得好,可颜连章却觉得好,不看旁的,只看是个五品的武官,他就肯把女儿嫁出去,远着是非地不说,竟还能是个官身,如今这模样,也很够看了。
张姨娘揪着领口喘大气,指了木兰:“赶紧着,请了六姑娘来,万不能叫人知道,就说,就说咱们这儿有好事,请了她来吃席面。”
木兰立时转身去了小香洲,明沅听说吃席,就知道是明洛有事,张姨娘自打吃了素,房里头连着荤点心都没有过,还办什么席,不初一不十五的,还吃斋菜不成。
她抻了抻衣裳,纱衫不经穿,上了身就皱,换过一身新的,再吩咐采苓把东西送到沣哥儿学馆里去,这才由着丫头打了伞,一路避了日光往待月阁去。
“这是怎么了,往常都是五姐姐往我这儿来,怎么这回,倒请我过去了?”明沅一开口,看着木兰似笑非笑的,木兰知道瞒不过去,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咱们姑娘犯了犟脾气,请六姑娘过去劝劝。”木兰一个下人,再不能说这门亲事的好坏,也不能把张姨娘的话学给明沅听,只说明洛不肯应。
明沅一听就知道关窍了,必是亲事不满意,跟张姨娘闹起了别扭,张姨娘这是请她来作说客的,既不知道说的是谁,人品相貌一无所知,她又怎么开这个口,才刚一挑眉头,木兰觑知其意,细声细气的道:“老爷已经点头了。”
明沅抿了唇,颜连章已经点了头,便看纪氏愿不愿替明洛周旋,若是纪氏也不愿,这桩亲事也就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她脚下一顿,问道:“太太呢?”
木兰只敢说自己知道的:“太太请了姨娘过去,姨娘回来跟咱们姑娘说的。”
那就是纪氏也应下来了,明沅吸一口气,知道木兰不会说明洛是哪里不满意,心里想着难不成这门亲事很坏,一路往最坏的去打算,脚下发力,急赶着往待月阁去。
张姨娘早就伸着脖子往外望,见明沅急赶过来,亲自出去迎她进来,拉了她的手道:“六姑娘替我说说好话,我这上下牙都磨薄一层了,她只咬着是捡别个剩下的,怎么也不肯松口,你说说,打哪儿寻这么好的婚事去?又没公婆又没姐妹,嫁过去可就是五品官夫人,自个儿当家作主的,哪里不好?真是猪油吃蒙了心!”
明沅笑一笑:“姨娘宽宽心,我去看看她。”进门就看着明洛躺在床上,拿帕子盖了脸,冲张姨娘点点头,张姨娘再是嘴碎爱掐尖,也是个疼女儿的,若这门亲事真不好,头一个她就不能应,她那一串儿听见明沅耳朵里,光想也能把人给描画出来了。
家里半个亲戚都没了,小时候必是苦过的,如今能挣到五品官,那就是上进的,说是别个剩下的,那就是成王明蓁那儿挑出来的,原来怕是想说给明芃的。
后头怕是出了梅季明的缘故,这才没说给明芃,明沅往明洛身边一坐,拿手轻轻抚她一下:“这是怎么了,这样热的天儿,屋里头你也躺得住,咱们往绿云舫去,叫她们开了窗户看荷花。”
明洛扭了下身子,把脸埋到枕头里,嗡声嗡声的道:“装什么蒜呢,你平白无故跑这一趟?吃了谁的请,倒来作说客。”
明洛明白,这事儿过了颜连章的嘴,那就是定下来了,她不嫁也是得嫁的,心里这番不痛快,说不出倒不尽,张姨娘问了她百十来句,她只不开口,不是不想说,确是一句都答不上来。
明沅把她的头扳正:“要死了,你不想嫁也不想活啦,这么闷着,怕不给闷坏了。”明沅自来少开玩笑,说一句要死了,还是学的明洛,明洛听见她这么说,抿出一个笑来。
笑完了,还是把身子扭过去,面对着墙,只把背给明沅看,闷声闷气道:“烦死个人了。”她心里不得劲,可要说拒,她又拒不得,张姨娘话不好听,道理却摆在那里,真个拒了这个,说不得就得守孝,她原来就因着前边死了一个,说亲的时候已经有了些防碍了,要是再守上三年孝……一面想,一面捶了床板一下。
明沅见她这样子就知她心里明白,轻轻笑一声:“吓,你都要当五品诰命了,这还烦,可还有什么不烦的?”明沅一把抓过床头上摆的扇子替她扇风,歪在床柱上伸手去摸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怎么叫捡剩下的,倘不是好的,大姐姐也不会挑了出来,那是跟明芃不合适罢了。”
明沅一向觉得那一家子都把明芃想的太脆了,把她当成水晶花,一挨一碰就碎了,这才事事都不告诉她,怕她哭怕她闹,可这么蒙着她的眼睛耳朵,这桩事就能了了?
总还是要回来的,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梅季明走的时候连着问了好几回明芃在哪,他也不知道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这才负气走了,若是再回转了,看见明芃嫁了人,不闹便罢,若是闹起来,明芃又知道梅季明未死,可不成了惨事。
梅氏确是对明芃有了十全的安排了,自个的娘家,嫂嫂又是个讲理的,那许多哥哥护着,嫁过去万事不必愁,连生不生儿子都不怕了,若不是横生枝节,明芃这会儿早就该当娘了。
如今她又觉得先头亏欠了女儿,原来万事不管,此刻事事都管起来,倒把她当成是娇花,觉得她这也受不住,那也经不得,恨不得把她圈起来含在嘴里。
若是明芃在家,倒还能旁敲侧击的探一探,如今这么由着梅氏安排,到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知道真相了。
明洛还只不转身,她自家受过这份委屈,这才不肯答应,明沅给她打着扇,轻声同她道:“原来怕是给二姐姐挑的,梅表哥既还在,这事儿就没个定准,阴差阳错落到你身上罢了。”
明芃叹一声,翻身转过来,噘了嘴儿看着明沅,搂了她的胳膊:“你也别劝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总归只能嫁。”才刚张姨娘说甚个过了这村没这店,又说些矫情的话,她觉得刺耳难受,自家躺了会儿,却知道她话难听,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跟明芃还真没什么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