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点一点头:“是呢,定了日子也得预备起来了,你姑太太出手大,给的东西必是多的,屋子小了也盛不下。”
家里还要动工动瓦,把两间小院并成一间,报到黄氏那里,要她摸银子出来,黄氏为着舜华能结一门好亲,把底子都给掏空了,不说没钱,就是有,也轮不着纪舜英。
嬷嬷把曾氏说的话告诉她,她冷笑一声,一个个惯会作好人,真倒要摸银子了,又都来指着她,她装着头疼乏力,先说租子都交到了曾氏手里,又说进了年节不好动土,等过完了年再说。
黄氏头半年还一心想着颜连章若没了,要怎么给纪舜英添人,后头半年她操心着纪舜华的婚事,自个儿又吹了风不见好,越是躺得久越是无力起来,倒把这茬忘到脑后,要是人没了,总要来报一声,那时候再说也来得及。
哪知道颜连章竟竟又一天天的好起来了,都起了孝棚的人,阎王殿前走一遭,竟还又活了,她心晨这口气不平,思量一回,明沅身上的事,还真没有一件叫她顺心的。
师婆那话时不时就在她脑子里转一回,她也拿着明沅的八字去给算命的算过,也有说她凶煞的,也有说她命好的,还有一个说她贵不可当,算了十七八回了,有好有坏,一个个都想要赏钱,单只那师婆,算了她的命,就远远跑了,越是不要钱,黄氏越是觉得她算的准,每经一回事,黄氏就更信几上几分,她命好,自个儿压不住她。
八字重跟八字轻的,命数都不一样,六丫头赶巧是个八字重的,若是家里没人压过她,她还不翻了天?黄氏可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明沅进门的,十房街的院子都置下了,就叫她跟了去侍候纪舜英。
她这里打了主意,倒把年节里不好破土的话忘到了脑后,说要替纪舜英粉一粉房子,看着可还能加个隔断,派了一溜儿木匠瓦匠过去,纪舜英深知其意,他原也不想明沅嫁进纪家就看黄氏的脸色,干脆自个儿画了图,叫木匠瓦匠按着图来添减。
二进的院子不算小了,若是安排好了,也很像样,原来纪舜英搬进来那是现成的,这会儿既想着明沅也得跟着他住在十方街,那就得好好把院子打理一回了。
纪长福跟长福婶两个就住在进门左边那一排屋子里,青松绿竹两个也跟着住到那儿去,里头这道仪门一关,那就算是后院了,屋前搭上凉棚,种些月季紫藤,若是人少西晒的屋子就拆了造个廊道。
他把图样画了又画,总不如意,干脆卷了画纸往颜家去了,要拿给明沅看一看,叫她添减一番,才要卷了画纸出门,又顿住脚步,在凉棚底下,给她添了个一人坐的秋千架。
纪舜英往颜家来,连丫头都知道是来看六姑娘的,纪氏也知道是请了期,他坐不住了,留他说了几句话,就叫他往后头去。
昨儿落的雪,此时雪还未停,纷扬扬一片儿都是白的,只看见桥上明沅穿着玫瑰红的小袄,底下墨绿的综裙,挽了头发,戴一朵金花,从山水廊道上过来。
纪舜英看着她就笑,明沅脸上泛红,手从手筒里抽出来,看看纪舜英冻红了的鼻头,笑一声:“怎么下雪还跑一趟,有甚事等雪晴了再说。”
挽起袖子给拿毛巾子包了茶壶柄,倒了滚水出来给纪舜英沏茶吃,腕子上一手三个金镯子叮叮当当,倒到莲花瓷的小杯子里了,拿指尖捏了递过来。
纪舜英晓得她指头嫩怕烫,不叫她再倒,自个儿接过去,替她分了茶,把卷纸展开来:“你看看,可有哪里要添的?”
规规整整一个二进的院子,明沅一看就知道是十方街的那个小院,进了大门就是照壁,因着预备新婚用,上头的雕花就是鸳鸯并蒂的,明沅见着这个抿嘴就笑了,手指头点一点:“哪有人照壁上用这个,就是西府的藕园,也没用这个的。”
纪舜英听了就笑:“若是别个用过,我也就不用了。”指给她看这上头的花卉,有麦穗有百合,一样样都是好意头。
明沅面上微红,几个丫头退了出去,纪舜英挨过来,看她指头红红白白,在正屋的窗上绕了一圈儿,点头那个木头雕花窗上的双嚞字道:“用个万蝠的也就是了,冰纹的我不喜欢,这个也太过了些。”
她正说着话,叫纪舜英一把捏住了手指头,用力攥在手里一捏又给松开了,嘴里还一本正经的道:“也是,别个万蝠捧寿,我们万蝠捧嚞。”
☆、第313章 肉酿金钱
纪舜英一向少年老成,早几年的时候,明沅甚少见着他笑,每回见他,总是一本正经的板着脸,走起路来规行矩步,自头发上扎的四方巾到脚上穿的双梁鞋,俱都透着方正。
这两年他倒是笑得多了,明沅再少见他板了脸儿,私下里碰面,嘴角总是翘着,看着眉眼都活了起来,却再不曾想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纪舜英捏了手指头还不算,又侧了头含笑问她:“好不好?”他原来生的正气,棱角都是带方的,书生里头算不得文弱长相,这会儿笑起来,竟似春风化雨,叫明沅哪里还说得出好与不好来。
这笑意正撞上心口,明沅敛一敛神,不敢再看他,低了头去看图纸,手上一抖,点在花架子上:“紫藤海棠月季都种也太热闹了,这块儿种一丛竹子,再种上两株蜡梅,我喜欢金盏的,春玉兰秋海棠夏荷花冬蜡梅,样样都齐了。”
她说话轻声轻气的,跟流水似的淌到他心里去,她说完了,他还觉得听不够,伸着指尖搓一搓她的手指头:“还有呢?”
明沅叫他碰着也不缩手,认真思量起来这二进的院子要怎么铺设才好,除了住人,还要待客,他总得有个像样的书房,屋子一浅,正堂就临着左右厢房,总不好拿来待客用,就得挪到书房去,设上山水屏,挂上画摆上长案,这才像个读书人的屋子。
“这一块三间打通,就给你作书房,朝向也好,隔断就用山水画屏,全嵌上玻璃,有了画,墙上挂字儿也好,不挂也好,临窗设个罗汉床,摆上棋桌棋盘,右面就设上琴案,若有好的根雕桌椅,用来温茶烫酒都好。”
说了春夏秋冬,又说到琴棋书画,纪舜英越听越是神往,眼睛盯住她,忽的道:“恨不得立时就到秋天了。”
明沅的生日在秋初,请的日子就在秋末,枫叶红银杏黄的时候,想着一院子挂上红绸迎她过门,纪舜英就觉得再没这么快活过,外头落大雪,他却满身发烫,从鼻尖上沁出汗珠来。
两个挨得这样近,送当茶点心进来的忍冬倒不好意思,她端了托盘立在门边,见着九红采菽都退出来了,越发不好进去,那两个咬了唇儿笑,还是采菽接过去,在门边说了一句:“这乳饼怎么是凉的,姑娘要吃热的,配红茶。”
里头明沅听见了,这才让开去,同纪舜英隔得有一步远,打荷包里摸出一支眉笔来,袋里小镜胭脂都是齐全的,她来的时候还点了唇,一把头发拿金花扣住了垂在襟前,流海密实实压着弯眉,越发显得眼睛大下巴尖,拿着眉笔在卷上勾了一幅“安居乐业”来:“那个莲藕的用在里头就是了,外头照壁用这个罢。”
才说西府的藕园,那是颜顺章专造了给梅氏的,取佳偶的意思,处处雕花都用荷花莲子,可也没在照壁上就显出来的。
纪舜英“哎”了一声,把那画纸儿卷出一半,外头采菽这才拿了点心进来:“外头天寒,厨房里拿出来还是热的,到这儿就温了,我再起个炉子,给姑娘烤一烤,可别吃了冷食,夜里闹肚子。”
“我记着今儿厨房里有肉酿金钱汤的,叫盛一盅儿来。”明沅爱吃甜的,纪舜英却爱吃咸的,托盘上四样点心三样是甜的,一个腰果酥还是半咸半甜,这才想着给他盛一碗热汤来。
采菽应声而去,屋子里留了他们俩个,相视而笑,光看都看不够,更别提说话了,明沅拿着那枝眉笔,又描了两幅图出来:“这些个倒不急,总要去铺房的,我那儿有百蝶穿花的瓷屏好嵌。”
她说起这话来,半点也不羞,大大方方的打算着,本来铺设家具就是女家来的,讲究的人家,空屋子里外铺好,她这会儿已经想着要铺毛毡子地毯了。
还未大婚就先商量房子怎么拾缀,一家子姑娘里还真只有明沅一个,她说甚纪舜英都点头,不一会儿,从里到外都说了个遍,明沅想了一回再没甚可说的了,看见纪舜英还眼巴巴的盯住她,一时之间倒说不出话来了。
纪舜英也不必她说话,只两个人坐在一处,心里就熨帖的很,到厨房送了汤来,他热乎乎一碗下了肚,额上淌下汗来,明沅拿了帕子给他擦,他一把拢到袖子里去,细细把图纸卷起来,才又道:“我慢慢办,到九月,也尽够了。”
这回轮到明沅轻应一声,看他喝了汤还不够,又包了几样点心,看着天色阴恻恻的,怕再晚了路更不好走,这才告辞出去。
他来的时候下大雪,走的时候雪倒小了,明沅一路送他到花园子的门边,不能再出去了,这才停住脚步,看着他撑了伞,胳肢窝里夹着一卷卷画纸,目送他走远了,乌溜溜的头发上盖了一层细雪,九红几个忍了笑,明沅只作不知问道:“咱们可还有没用过的皮子没有?”
九红管着缎子皮子,立时应得一声:“有的,姑娘要派什么用场,倒有一块香云皮子的,好做双小靴?”今岁冬天明沅还没做过新靴子。
她拿眼儿看了两个丫头:“可有黑的,拿出来做靴子用。”纪舜英脚底下还踩着一双棉靴子,连皮的都没换上,踩在雪里可不冻脚。
底儿纳的厚厚的,里头加了毛料,这双靴子做好了,年里正好能穿,明沅这双靴子才刚做好了送出去,外头又一回变了天。
圣人重病,带着元贵妃往山上温泉庄子去了,留下太子监国,太子先还事事送报给圣人知道,连着十来日件件都得一个御批“可”字,他便觉着圣人是真老了,出国的时候连马车都上不去,两个太监扶了他。
元贵妃也没了生气,死了儿子,她花容憔悴,原来是个丰腴美人儿,这会儿细伶伶的,倒显得眉长口小,别有一番可怜神色,披了一件白狐皮的斗蓬,眉心微蹙,目光流水似的扫过太子。
天原来就冷,可太子却半点也不觉得,皇位近在眼前,天下唾手可得,太监要扶着圣人上车,他赶紧接过手去,托着父亲的身体,见他虚的站也站不住,心里一阵天眩地转的快活。
轮到元贵妃登车了,太子让到一旁,她却垂了眼看过来,离得近了,还能看见她眼泛泪光,一颗泪珠儿就砸在太子脚边。